相府书房内暖融融的,四下敞亮,烛火摇曳,直到苏安怡浑身湿淋淋地突然闯入,才裹胁着今夜的风和雨,灌入了相府屋内。
苏丞相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眉头紧锁。
他不是没有听闻宫宴上的那场闹剧,那日他恰巧有事没去,谁曾想,自己的女儿竟然在宴会上闹了那样一出丑!他羞愧难当,好几日上朝都是避着那些老友们走。
但此刻骤然见到她这副模样,仍是生出心疼和恼怒。
“是……”他面色一沉,露出些不悦来,“孟宴卿他对你动手了?”
苏安怡抽泣着拉开袖口,露出手腕上的淤青:“他为了许栀,竟推我摔倒!若非女儿命大,腹中孩儿怕是……”
苏丞相眼神一冷,猛地拍案:“放肆!”
他踱步至窗前,沉吟片刻,冷笑道:“孟宴卿这些年愈发不知天高地厚,当初求我娶你的时候是什么姿态,怎么现在连我相府的脸面都敢踩在脚下。”
翌日一早,金銮殿内。
皇帝高坐龙椅,目光扫过殿中众臣,很快就落在苏丞相身上。
“苏爱卿,可是有本要奏?”
苏丞相上前一步,双手呈上奏折:“臣弹劾武安侯孟宴卿治家不严、德行有亏!其纵容妻室欺君罔上,事后不思悔改,反而对发妻动粗,险些致其小产!如此行径,实乃有辱朝廷体统!”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纷纷朝着苏丞相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都没想到这位曾经力挺武安侯的老丈人,竟然会这样参自己的女婿。
皇帝接过奏折,指尖轻轻敲桌案,目光幽深,面色阴沉。
“陛下明鉴!”素来与孟宴卿交好的李侍郎忽然开口,“那是苏氏诬陷朝廷命官在先,又屡次挑拨是非,那时武安侯一时情急,才……”
“够了,”皇帝冷声打断,“朕不想听他们夫妻间的龃龉。武安侯府闹得满城风雨,他身为一家之主,难辞其咎!”
皇帝眼中没有多少温度,这段时间以来,孟宴卿早就消耗掉了在他这里积攒的全部信任,如今有人参他一本,他也不会像从前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孟宴卿,如今真是成了废物一个,已经没办法为他所用了。
“传朕旨意,”皇帝缓缓起身,“武安侯孟宴卿,即日起贬至北境寒州,任边关守备,无诏不得回京!”
“退朝!”皇帝拂袖而去。
接到圣旨的时候,孟宴卿才刚刚从宿醉中苏醒,一时只觉有如五雷轰顶。
那可是北境寒州,大周最苦寒的边疆,流放到那里的官员,十有八九熬不过三年!
“我……”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传召的官员很快转身离去,压根没有半点停留,仿佛此地是什么不祥之地,待久了会消耗福气,沾染霉运。
黄昏时候,孟宴卿万分麻木地站在院中,看着仆从们收拾行装。
府中一片混乱,苏安怡早已带着心腹回了相府,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未留下。
“侯爷……”老管家颤声递上一封信,“这是小公子让老奴转交给您的。”
孟宴卿接过信,拆开后,里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父亲,娘亲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手指一颤,信纸飘落在地。
“煜儿呢?”他哑声问道。
“小公子……被苏夫人带走了。”
孟宴卿闭了闭眼,胸口如压巨石。
这下真的什么都没了吗?
许栀成了古物司司正,备受皇帝器重,而她如今又嫁给了殷霁珩,过去七年全都付诸东流。而他,却落得个妻离子散、流放边疆的下场。
他腿脚发软,一时跪坐在地,难以置信地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侯爷,靖王府派人来了。”侍卫低声禀报。
孟宴卿猛地睁眼:“许栀?”
侍卫摇头:“是靖王身边的夜风,说是……来送行的。”
希望破灭,孟宴卿自嘲一笑。
夜风踏入院中,面无表情地递上一封烫金帖子:“王爷说,边关苦寒,侯爷保重。”
孟宴卿接过帖子,翻开一看,瞳孔骤缩。
“愿侯爷此去,长命百岁。”
落款:靖王殷霁珩。
甚至没有许栀的名字。
“呵……”孟宴卿突然大笑,笑声癫狂。
殷霁珩这是要他活着受尽折磨,亲眼看着他们步步高升!
靖王府的书房里。
殷霁珩站在案前,手中握着几日前从玉铺拿来的新发簪,思索着这个样式许栀会不会喜欢。
身后的夜风低声汇报:“王爷,帖子已送到。武安侯……反应激烈。”
殷霁珩淡淡“嗯”了一声,将玉簪收入匣中。
“古物司那边如何?”
“许司正一切如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没什么反应。”
殷霁珩指尖摩挲着匣子边缘,眸色深沉。他知道许栀心硬,就是不知道他们二人曾经情深一场,现在孟宴卿就此离开,她会不会多少生出几分心软……
“备车。”他突然道。
夜风一愣:“王爷要去……”
“古物司。”
古物司的院外,许栀正抱着几卷竹简走出大门,抬头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阶下。
车帘微掀,露出殷霁珩半张清冷侧脸。
她脚步微顿:“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殷霁珩抬眸看她:“顺路,送你回府。”
许栀抿唇,本想拒绝,却见他已放下车帘,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她沉默片刻,终是上了马车。车内空间狭小,两人各坐一端,许栀低头整理竹简,忽然听见殷霁珩开口:“三日后,孟宴卿就要离京了。”
她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这是担心我心软?”
殷霁珩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素玉簪子上,心情稍稍好了些。
“只是怕你不知道,”他语气平静,“如果……你还是有什么话想要带给他,我可以安排。”
许栀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四目相对,车内一时寂静。
半晌,殷霁珩率先移开视线:“最近天越来越凉了,古物司炭火还够用吗?”
许栀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够的。”
又是一阵沉默。
马车缓缓停下,许栀抱着竹简起身,只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下车一瞬,她忽听身后人低声道:“许栀。”
她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