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跪倒在地，以头叩地，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太子殿下，为一己之私，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构陷忠良，已是大错！”
“更以霸道虎狼之药，屠戮生民，视人命如蝼蚁，此等行径，与桀纣何异？！”
“若不严惩，岂不令天下忠臣义士寒心？岂不令我大周社稷根基动摇？！”
“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严惩元凶，还陈院判一个清白！还京畿枉死百姓一个公道！”
字字句句，狠狠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赵瑞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眼中，控制不住地闪过一抹极致的慌乱与惊恐。
这老东西，他怎么敢！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维持着太子储君的最后一点儿体面。
然而，那微微颤抖的指尖，与骤然拔高的尖利嗓音，却早已泄露了他内心的色厉内荏。
“杨廷和！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指着杨廷和，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你、你分明是被陈进那贱民蒙蔽了心智！”
“更、更是受了老四的蛊惑！才会说出此等污蔑孤的荒唐之言！”
“你！”
他一口气没上来，竟被自己的怒火与慌乱噎得说不出话。
赵瑞此刻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杨廷和这老匹夫，还有老四那个贱种，他们竟敢联起手来，当着父皇的面，如此明目张胆地构陷他。
他们这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不行，他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一直沉默不语，静立于一旁的四皇子赵旭，此刻却忽然一步跨出。
清越沉稳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太子那已然有些失控的咆哮。
“父皇。”
赵旭朝着御座之上，深深一揖。
那张素来温润的脸庞上，此刻不见了平日的谦和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父皇肯将陈进提审，又容杨阁老将话说完，这便说明，事情已有了转机。
他不能再沉默。
太子此番构陷陈进，其真实目的，昭然若揭，便是要借陈进之事，将自己也一并拖下水。
他若再不开口，岂非坐实了太子的诬陷之词。
“儿臣不敢妄议兄长之过。”
“然，疫病当前，人命大于天。”
“太子药棚所售之药，其药性之猛烈，其戕害无辜之众，已是不争之事实。”
“儿臣忧心如焚，唯恐其酿成更大祸端，万般无奈之下，方行权宜之计，暂令关闭药棚。”
“此举，绝非儿臣有意构陷太子殿下，实乃为阻其遗毒流传更广，荼毒更多无辜性命。”
“儿臣此心此意，唯天可鉴！”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匍匐在地，气息奄奄的陈进，眼中闪过一抹痛惜。
“至于陈院判。”
“其呕心沥血，研制保和汤，活人无数，实乃国之良医，医者仁心。”
“儿臣与陈院判之交往，皆为京畿防疫，为万民安康，绝无半分私心杂念。”
“太子殿下所言，所谓勾结、所谓谋逆，纯属子虚乌有，恶意构陷！”
“恳请父皇明察秋毫，还陈院判清白，还天下一个公道！”
赵旭的声音，字字清晰，句句恳切，回荡在大殿之中。
赵瑞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得通红，几欲滴血。
他伸出手指，指着赵旭，又转向杨廷和，嘴唇哆嗦着，却一时之间，竟是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句来反驳。
“你们、你们这是串通一气！血口喷人！”
他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险些当场喷出血来。
这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们就是要趁此机会，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
该死的陈进，该死的老四，还有这个老而不死的杨廷和。
他恨不得立刻将这几人生吞活剥！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殿侧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她发髻散乱，钗环不整，一袭素色的宫装裙摆上，甚至还沾染了些许泥污。
全然不顾殿上威仪，不顾一切地，扑跪在地。
“父皇！”
是固阳公主。
她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双眸红肿不堪，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
她仰着头，那张素来娇美的小脸，此刻布满了惊惶，直直地望着御座之上的皇帝。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陈进就这样被冤枉，被折磨。
他救了她，救了那么多人。
这不公平。
“求父皇开恩！”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
“求父皇看看陈大人！”
她倏地转过身，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几乎不成人形的陈进。
“看看他这一身的伤！”
“他若有罪，自有国法处置！”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何至于此？何至于受此等非人酷刑！”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公主的仪态，什么皇家体面。
那些冰冷的规矩，此刻在她眼中，都比不上陈进所受的万分之一的苦楚。
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他研制保和汤，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救这满城的百姓！是为了救杨阁老这样的国之柱石啊！”
“儿臣亲眼所见，那保和汤救了多少人！活了多少命！”
“而太子哥哥的药。”
固阳公主的声音一顿，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与痛楚。
“儿臣的贴身侍女碧荷，她自幼伴在儿臣身边，情同姐妹！”
“她不过是体弱，偶感风寒，染上了疫病。”
“只因信了那所谓的神药，只服了一剂太子哥哥的药，当夜、当夜便七窍流血，没了啊！”
“父皇！”
那撕心裂肺的场景，如同最锋利的尖刀，再次狠狠剜过她的心。
碧荷死不瞑目的样子，她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她再也忍不住，伏下身子，以头抢地，痛哭失声。
那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化作撕心裂肺的哭号，回荡在这寂静而肃杀的金銮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