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枝和往日一样,一大早就去了康宁宫,漾儿和妘竹都劝了,无甚作用。
齐贞命人将康宁宫里栀子都搬到了御花园,偶尔会去照料,只是现下花期已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好像自从入宫以后,属于自己的一切都随之消失。慕依拉没了往日的笑颜如花,只剩一副被条条框框约束的躯壳。
她时常望着东西出神,不管做什么事总是提不起兴趣。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好像有一点想哥哥了……
密信怎么会这么轻易从齐贞眼皮子底下传到她手里呢?不然她的阿枝怎么可能被困这么久?
她想跟齐贞坦白,她是愿意的,是自愿的,没有目的的。
憧憬、幻想,最后全是泡影。
如果被忌惮一辈子,她自己也就算了,可是漾儿不一样。
岑枝抬眼,蹙着眉头。眼中惊喜,悲伤一闪而过。
“你回来了?”颤抖着嘴唇,全身都在抖,一点泪花闪烁。
眼前模糊的人影慢慢散开,止于婆娑泪眼。
她朝着镂空雕花棂格窗外眺去,美眸流转。稀碎透进来几缕阳光,落在桌案上,漆红的案板上点缀粼粼金纱。
窗外阵阵风起,落叶卷地而飞。
慕依拉此刻蹦蹦跳跳,就像在冲她招手似的,声声入耳。
她倏然笑靥如花,眉目如画。
李岁祯那日说的话,一直停在她心上,夜夜冥思。
“嫔妾说句不中听的。陛下是皇帝,您是太后。娘娘得明白其中道理,陛下做什么,旁人不能置喙,您还不能吗?”
是啊。不论如何,岑家终究会被压制,为何不奋力一搏呢?
为了家族,为了她自己,也为了那些在意她的人。
她有漾儿,如今争来多少便有多少傍身。
她毅然决然起身,走到康宁宫外。
“谢谢你,小慕儿。”
明黄色三个大字,把她心口烙得一疼。
妘竹站在旁一直等着,可把太后盼出来了。
“太后。”恭恭敬敬上前扶着。
“妘竹,从今以后,你我二人,要生死相依了。”岑枝面无表情,直直望着前头。
妘竹惶恐,“不论日后如何,妘竹会一直陪着太后的。”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二人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漾儿见岑枝回家,乖巧地拿来今天写的小楷字帖。
岑枝将她养的白白胖胖的,小脸红扑扑的,讨人喜欢,二人一见面便黏在一起。
“漾儿真厉害呀!”宠溺地刮了下漾儿的鼻子。
“哀家得把这些都珍藏起来。”
“太后最好啦!漾儿最喜欢太后啦!”漾儿开心得咯咯笑,张开手就要抱抱。岑枝把她抱得高高的,二人嬉闹声传入众人耳朵里。
看来,太后是好了。
几人面面相觑,掩面偷笑。
孔嬷嬷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她算得上看着齐漾长大,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慈安宫里都是些年纪轻轻的女官,她一人老成持重偏偏还能和睦到一处,说起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妘竹松了口气,一脸高兴得看着她们。
夜半时分,岑枝被噩梦惊醒,一身冷汗,面色惊恐。
“太后梦魇了?”妘竹连忙上前去。
凝重,语气不快。
“可有林峄的消息?”见妘竹不语,她心下了然。
起身披了外袍,快步走到桌案前,借着皎洁月光拿出那封发黄的信纸。
妘竹知道,太后又睡不着了。
漂亮的梅花信笺,上面还有淡淡的、悠长的花香飘出来。
卿卿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单单一句诗,太后看了又看,哭了又笑。
喃喃自语,“会没事的……”
林峄重伤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大的波动。
本来就在病中,漾儿去太傅那处,采薇跟着跑,孔嬷嬷自然就照料着岑枝。
见此情形,不禁道,“太后忧心忡忡也无甚作用。”
妘竹咳嗽一声,解围。
“嬷嬷快快替我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只是徒增烦恼罢了,“晚点喝吧。”
殿中寂静。
林遐忙前忙后,齐贞也请了宫里德高望重院判来瞧。
药煎了又换,吃了大半月也不见得醒来。
“子暲……别吓阿姐……”林遐送走了院判,独自一人握着林峄的手哭。
“阿姐保证,你只要醒过来,日后你的事我都不管了……”
沉寂良久后,床上那人断断续续道。
“真的?”
林遐转悲为喜。
“你个臭小子,吓死我了!”大声喊下人去找院判回来。
林峄拉住她的手,虚弱至极,对她摇摇头。
因为长时间没进食喝水,一张脸面无血色,嘴唇上全是翻飞的死皮,说话都要用极大的力气。他的意气风发,高傲不羁再也没了踪影。
“那我去小厨房给你拿点吃的。”林峄弯着眼睛,尽量让眼泪不掉下来。
她去得很快,匆匆关上了房门。对着门口人很高兴得说,
“子暲醒了!”
西绒高高兴兴应她,跟着一起去了小厨房,二人脚下步子迈得极快。
“真的!公子醒了!”下人们也七嘴八舌得开口,外面热闹起来。
乘风立刻从屋顶上翻下来,他这段时间能躲就躲,生怕大小姐吃了他。
从窗户探出小半个脑袋,嗔怪道。“公子,你终于醒了!”实在是有苦难言。
“我梦到她了,她说很想我,我就醒了。”
说完眼里都是疲惫与柔情似水。
一个间隙,乘风已经偷偷摸摸翻到屋里来,恭敬倒了杯热水。
等林遐再回来的时候,林峄穿好了衣裳坐在桌前把玩着茶盏,乘风毕恭毕敬立在一旁。
她瞄了一眼规规矩矩的乘风,把食盒轻放在桌案上。
“伤还没好,先吃些清淡的。”
“好。”林峄乖巧的将一碗热粥下肚,身上也暖和了起来。
“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变故?”
林遐沉默了一瞬,坐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子暲,你先养好伤。”
送回来的那天,身上到处都是伤,深一些的伤口被浸红的绷带缠得紧紧的,人也一直昏睡不醒,偶尔还会高热惊厥。
林峄也不再多问,反正该知道的他也都知道了。
乘风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交代了,宫里最近戒严,消息不太灵通。
他一直挂念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岑家出了变故,陛下打压岑氏是实打实的,谁也不会傻乎乎地往风口浪尖上撞啊。
“夫人的咳嗽好点了吗?”男人轻声地问着近身伺候的老媪。
老媪虽然嘴上笑着答应,心里却像吃了黄莲一样苦。
“相爷,夫人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岑煊点了点头,叫旁边的管家再去抓几副同样的药来煎着喝。
“那就好,那就好。”
刚一转身,岑蕴就从屋里慢慢地走了出来,向他行了个礼。
“父亲,母亲有我照顾呢,您就放心吧。”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小小的,整个院子里弥漫着一种异常沉闷的氛围。
岑煊笑着点点头。
“嗯。记得早点休息。”把手背在身后,迈着步子离开。
夜已经深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梦到阿娘病倒。她满身冷汗,心中后怕,胡乱披上衣服起来喝水,整个人像要脱水似的。
“太后怎么不多睡会?”外头天还没亮,岑枝屋内就传出声响,妘竹顾不上别的,赶紧地进来。
“睡不着。”她瘫坐在软榻上,紧紧捏着眉心。
岑枝妘竹轻吁一声,取来小毯子覆于她身,“切不可受寒。”
岑枝稍作整理。
“这两日梦魇,都快不知是梦还是真的了。”又笑道,一脸松快,“阿姊应该会照顾好阿娘的。”
妘竹颔首。
“可有博律郎的消息?”不安。
“不曾,奴婢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也进不去教司坊,那里的人也闭口不谈。”
“太后……不要伤神了,博律郎有些功夫在身上,应当无碍的。”
“他为了哀家涉险,如何能袖手旁观。只是如今,哀家势单力薄。你下去吧,容哀家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