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膝坐在心狱塔前的青石之上,风掠过耳畔,却不曾掀起一丝声波涟漪。
世界仿佛被一层厚重的纱布包裹,一切喧嚣都沉入了深渊。
但正是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我才真正听见了那些“声音”。
它们不再以空气为载体,而是从每一个存在的心底深处浮现——愤怒如尖锐的碎冰划破神经,恐惧如暗流涌动在血管之中,嫉妒像毒藤般缠绕着理智……每一种情绪都在空气中激起微妙的震颤,化作一道道看不见的音波,在我周身游走。
我的七窍玲珑音此刻像是觉醒了一种全新的感知方式,不再是通过听觉来捕捉,而是透过心灵的共振,将这些无形的情绪波动具象成我能“看见”的画面、“听见”的旋律。
我缓缓闭上眼,指尖轻轻贴住胸口,感受着心狱石的温度。
它跳动着,仿佛在回应我的觉醒。
“看来,你已经开始理解了。”
断音守的声音低哑而沙哑,如同生锈的琴弦摩擦而出。
他不知何时已在我面前显化为一道模糊的虚影,身形残缺,却依旧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我没有睁开眼,只是低声问:“什么是静默之门?”
他沉默片刻,才回答:“是舍弃外在的听觉,直抵心灵深处的能力。唯有如此,才能进入真正的共鸣之境。”
我心头一震。
共鸣之境……
那不正是我一直寻找的东西吗?
从踏入聆音谷的第一天起,我就被迫成为他人手中的音奴,歌声被操控,命运被摆布。
我以为只要学会掌控自己的声音,就能夺回主动权。
可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力量不是来自歌声本身,而是来自对人心的洞察与共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冷冽:
“你知道吗?断音守曾是影族最强的歌者,直到他选择毁掉自己的耳朵。”
我微微一怔,终于睁开了眼。
沈砚站在不远处的山岩上,月光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的神情复杂,眼中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断音守的声音随即响起:“他毁的是听觉,不是心灵。”
他的虚影缓缓转向我,目光深邃:“你已入静默之门,下一步,是心音池。”
我的心猛地一跳。
心音池?
那个传说中能映照人心、共鸣万物之声的神秘之地?
我几乎本能地想要起身,却被沈砚冷冷的声音拦住:
“你要去哪?你以为心音池会给你答案?”
他缓步走来,步伐沉重,眼神中透出一股压抑已久的怒意和不安。
“你以为你能承受那里的真相?”他咬牙道,“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那是属于真正掌控‘共鸣’的人的地方!”
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似乎比我更了解心音池的存在,甚至……害怕我前往那里。
“你阻止我,是因为你也曾去过那里。”我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坚定,“还是因为……你在那里失去了什么?”
沈砚的脸色瞬间变了。
断音守的虚影也在此刻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记住。”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心音池不在地图上,也不在歌声里。它只存在于最纯粹的情感共鸣中。”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彻底归于虚无。
风再次吹过,带来一丝寒意。
我缓缓站起身,心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但我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这时,沈砚猛然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你不该去。”他声音低哑,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某种类似恐惧的情绪,“那里……不属于你。”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之间隔着短短几步,却仿佛横亘着整个世界的距离。
我心头一震,立刻明白这是新的线索。
心音池……也许就是这一切谜题的源头。
我转身欲行。
可沈砚却伸手拦住了我。
我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一道无声音刃的余震,沈砚的衣角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时光冻结的雕像,眼神复杂得几乎让我心软。
但我不能回头。
“你要去哪?”他再次开口,语气比先前更沉,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你以为心音池会给你答案?那里埋葬的,是我们祖先的梦魇。”
我没有回答,只抬起眼,直视他。
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恐惧、挣扎、还有某种我尚未触及的执念。
我缓缓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
七窍玲珑音早已融入我的骨血,此刻无需声波,也能化意为刃。
无声无息之间,一道音刃擦过他的肩头,带起一缕碎发,也带走了最后的迟疑。
沈砚猛地后退一步,
“你……”他刚要开口,我却已经转身,脚步坚定地踏上未知之路。
身后的声音渐渐淡去,连同那个曾在我耳边低语、许诺白首的人一起,模糊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穿越密林,越过断崖,我循着断音守临终前那句“心音不在声中,在念里”的指引,一路向南。
这条路比我想象中更加孤寂。
没有歌声,也没有风声,甚至连心跳都仿佛被这寂静吞噬。
每一步都踩在虚无之上,像是踏进了一段不属于现世的梦境。
途中,我数次停下,试图感知那些曾经令我痛苦的情绪波动,可如今,它们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
我知道,这是静默之门真正的考验——不是隔绝外物,而是面对自己最深层的念头。
我想起萧砚的脸,想起他曾在我耳畔轻声道:“苏玳,我会护你一生。”那时的他,是否也在隐瞒什么?
我还记得谷主冰冷的目光,记得他在天籁鼎前对我说:“你的声音,是我的利剑。”
而我呢?我又究竟是谁?
不知行了多久,直到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幽深的湖泊静静躺在群山环抱之中,湖面如镜,泛着淡淡的蓝光,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真相。
我缓步走近,心中竟升起一丝奇异的悸动。
这就是——心音池。
池水无风自动,涟漪一圈圈荡开,水面开始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那是久远的记忆,影像斑驳而破碎。
我看见一群身披黑羽的影族人跪伏于一座巍峨山巅之下,他们面前站着一位白衣男子,手中捧着一只古老的青铜鼎——天籁鼎!
画面骤然一转,又是一幕惊心动魄的场景:鲜血染红池水,哀嚎与悲鸣交织,仿佛一场惨烈的契约仪式正在进行。
而在池中央,一道身影缓缓浮现,那是一个女子,眉眼与我极其相似……
她是谁?
我下意识伸手触碰水面,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共鸣感涌入心头,像是千万种情绪同时炸裂开来——愤怒、哀伤、绝望、爱恋、背叛……
我猛然缩回手,呼吸急促。
这池水里藏着的,不只是过往,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真实”。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你终于来了。”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沈砚。
他追来了。
“你不该来这里。”他缓缓走近,语气不再是刚才的愤怒,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这里不是你能承受的地方。”
“我已经承受太多了。”我低声说,“告诉我,这些人是谁?那个女人……是谁?”
沈砚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她是我们的母音之源——影族最初的歌者。也是你前世的魂灵。”
我浑身一震。
母音之源?前世魂灵?
“所以……我并不是偶然来到聆音谷的。”我喃喃道,“我是被选中的。”
“你本不该觉醒。”沈砚的声音低哑如沙,“一旦你真正踏入心音池,一切将无法回头。”
我缓缓转身,望着他,眼中不再有迷茫。
“有些真相,即使代价是毁灭,我也必须知道。”
沈砚看着我,良久,忽然苦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当年影族与聆音谷缔结的,并非盟约……而是血契。”
话音落下,池水再次翻涌,画面继续展开——
而我知道,真正的秘密,才刚刚开始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