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那顿如履薄冰的晚饭,尤里回到房间,重新打开了父母留下的遗物箱。
里面是父母结婚时的合影,还有一个听诊器。
照片上的背景是湖边,母亲身上的纱巾随风飘动,父亲的笑容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这张照片,不论谁看,第一眼都会被吸引。
于是他猛地砸相框,一次又一次。
“——!”
玻璃碎了,照片掉在地上,相框也摔成了几块。
……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可里面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一个普通的相框。
他只是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哈……”
他皱着眉,把破碎的相框小心收拾好,重新装回箱子。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尤里开始失去冷静,是从遇到那只野兽以后。
那个戴着铁头饰的小兽只会在他面前叫个不停。
Sornibooth家的孙子,可能真的疯了。
在爷爷面前,他已经出过几次丑。
这个假期像是中了邪。
所以他必须尽快查清它的真面目,摆脱这种无尽的羞耻感。
哪怕拆掉整个地板,也要抓到它,问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这时,尤里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刚洗过的疲惫。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角落——一只厚重、陈旧、已经泛黄的纸箱。
没人管它。
仿佛被什么吸引,他伸出手,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
动作越来越快,表情也越来越不自然。
等他把箱子翻过来时,整个人顿了一下,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张图纸。
图纸上像树根一样,有几十甚至上百条管线深入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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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您来这干什么?”
“看看有没有除草剂或者清洁剂。”
“是吗?少爷,要那个干嘛?”
尤里看着年迈的宅邸管理员,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
“奶奶不是心情不好嘛,我打算在院子里种点花。”
“啊……是为夫人吗?那……请您等下!”
除草剂含有硫酸铜,清洁剂中则有磷酸。
站在豪宅中某间密封房间前,尤里心中判断:两者混合后,可以腐蚀墙体。
房间的蓝色小门,藏在宅邸的角落。
他的好奇心已无法压抑。
他一直想不明白,出身富裕的父亲,为什么要去抢占别人的财产。
父亲虽不擅理财,但也不是一个贪婪的人。
既然知道那是危险之举,为什么还是做了?
尤里直到六年后的今天,才第一次对父母的行为起了疑心。
这图纸到底是哪个地方的?
一般豪宅可能会有避难所或者安全屋,但就算考虑到这点,他也从未听说或见过这样东西。
像是地道——对,是凛冬之城特意挖出的那种地道。
如果父母留下了这个,肯定有他们的理由。
被禁止外出的尤里,在宅邸里四处走动,靠目测寻找父亲在图纸上标注的位置。
但揭开父母留下的秘密,也可能会冒犯爷爷。
不能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不,不一样。
如果发现了蚁穴,就必须灭绝;
如果抓住了老鼠,就得砍掉尾巴。
他拧开那扇蓝色小门的门闩,心中这样想着。
本以为一举一动都被爷爷盯着,没想到反而越来越自由。
他在宅邸里游荡,读书,打扫,随意地倒在地上休息。
moksin虽然对孙子的粗鲁和傲慢不满,但尤里就是要故意暴露这种叛逆的样子。
他希望爷爷觉得他只是个毫无心机的青春期孩子。
与此同时,他不断在那个蓝色房间里喷洒混合好的除草剂与清洁剂。
一米,两米,三米……
三十八米的位置,有一块瓷砖不太一样。
空间太小,成人身体进不去,只能继续用化学品一点点腐蚀。
最后,墙底终于腐烂出了一个像洗手池一样的凹陷口。
他用地毯和沙发将痕迹掩盖住。
一周后,深夜。
尤里拿出父亲的听诊器,又拆下膜片,贴上麦克风,做好一切准备。
他只带着手电筒,打算沿着这条未知之路前进。
时间感开始模糊,仿佛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腐败的苔藓和霉菌的味道扑鼻。
潮湿的泥水弄脏了拖鞋,空气沉闷得让人无法呼吸。
即便如此,尤里仍未停下。
他踩到不知是什么的碎物,曾几次回头犹豫,却始终不愿回去。
他走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道里,无论怎么走,都听不见、看不到尽头。
偶尔脚下踩到像棉娃娃、破旧木马之类的东西。
他像哮喘病人一样粗重地喘着气,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现在,已经不是探索,而是在与自己较劲。
潮湿的头发贴在脖子上,令人作呕的空气呛进喉咙。
腿一次次被石块绊倒,他扶着墙站起。
拖鞋早就不堪使用,赤脚也磨破了皮。
那黑暗的地道,不知走了多久。
这是……?
手电筒照出的,是一堵死墙。
嘴唇干裂,呼出的气带着腥味。
所谓的“道路”,居然是个死路。
他没笑,只是把手电筒砸向墙面。
操……
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开始胡乱咒骂,平日不敢说出口的脏话一股脑地蹦出来。
可他并不觉得可笑。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凛冬之城的秘密?
父母留下的线索?
爷爷moksin的软肋?
不……都不是。
尤里只是想快点长大。
想成为那个能走捷径、一夜长大的Sornibooth。
但这面墙,却像在提醒他:不可能。
“啊……”
听错了吗?
尤里眯起眼。
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在墙上仔细地找。
是错觉吗?
就在他闭眼的一瞬——
“你不能死。”
“——!”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刺穿耳膜,鲜活到令人背脊发凉。
“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就走掉?然后像上次一样,5抬出来的时候都饿瘦了!”
“……我想死……也想和哥哥们一样……可是……”
“你真坏,我讨厌你……!”
“我想从最高的地方跳下去,这次不想排队了……”
“……好吧,那也……”
“太神奇了,我一时忘了。”
“……”
“吓我一跳,你眼睛……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雪堆得多吗?”
“嗯……差不多,雪压在我身上……我被埋住了……”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可是雪很干净……很漂亮。”
偷听的尤里皱起了眉。
即使用上麦克风,声音仍然断断续续,有些太小。
而且夹杂着R语和其他语,听起来断裂而混乱。
他想再靠近点听清。
“第一次……打了却不疼,第一次……”
“哪有人打了不疼的?”
“真的,我给你看?转过来……”
“哎呀!你不是说不疼吗!”
“哥哥……姐姐……我头疼……”
“……姐姐,我也……”
“在见你之前,我还会再来找你……”
“别走——!”
不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多。
但毫无疑问,都是孩子们的声音。
那些孩子是谁?
尤里脑海里第一个冒出的词是:人口贩卖。
没有比这更糟的想法了。
——————
“从早上开始,你脸色就不好。”
爷爷moksin望着孙子苍白的脸,有些担忧地说。
尤里端起红茶轻抿,脸上看不出情绪。
这几天他睡得断断续续,确实气色不好。
“你最近在花园里忙活,是为了奶奶?”
“是。”
“与其卖关子,不如好好说清楚,尤里。”
“……!”
他一顿,抬起头。
爷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放下茶杯时,瓷器与桌面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随便乱挖,是会出事的。哪怕是蚂蚁窝,动错了,整个秩序就会崩塌。底下那些东西,必须永远埋在土里。”
“……”
“否则,还没种花,农药就先沾到你手上了。”
尤里坐在硬垫子上,感到无比不适。
“你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孩子,应该很明白我在说什么。”
“是,爷爷。”
他在桌下紧握拳头,脸上却只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