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睨她一眼,指尖轻轻点了点她额头:“青梧。快去小厨房取盏蜂蜜柚子茶来,降降阿穗的火气。省得她编排我厚此薄彼。”
禾穗忙福身讨饶,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轻晃;“姐姐,我知错了......”忽又抬眸望向董婉鬓间的茉莉簪子,笑意更浓,“姐姐今日瞧着气色好了不少,这纱衣的颜色衬得姐姐面如春晓,想来是大好了。”
“数你嘴甜,暂借饶过你,也借你吉言了。”董婉被逗得轻笑,说着转向垂手立在屏风旁的禾叶,“听说你在营里表现极出挑,可是又要赶回营里了?”
“是,特来向世子妃拜别。”禾叶抬手作揖。
“好好跟着教头练本事,莫叫人笑话了你姐姐。”董婉指了指廊下的朱漆木箱,“青岚,将给二郎君备的箱子抬去角门。莫误了申时初刻的营门启闭。“
“这……如何敢劳烦世子妃破费!”禾叶惊得抬头,目光向禾穗投去求助。
“姐姐素来心细。”禾穗笑意温软,指尖轻扶董婉袖口,鬓边珍珠步摇轻晃,“前日才说要给禾叶寻《武经总要》的抄本,不想竟这般快备好了。”她半蹲下身,侧脸贴着董婉手背,“姐姐身子尚未大安,偏还记挂这些琐事......”尾音微嗔,却似春日溪水漫过青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好了,不过是些现成的书册,算不得什么。”董婉抬手虚扶禾穗。
禾叶忽然重重跪下,额头触地:“谢世子妃厚赐!”他的声音闷进青砖里。
“快些起来,再磨蹭可要迟到了。”董婉睨着这对姐弟,指尖点了点禾穗额头,“阿穗,去送送你弟弟,一会儿过来,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是。”禾穗垂眸应下,扶着禾叶起身告退。竹帘掀起又落下,将董婉的身影裁成半幅鎏金屏风上的画。
禾叶目光往帘子后瞥了瞥,压低声音道:“那箱子......我收下没关系吗?”
“自然。”禾穗指尖戳了戳他臂膀,“但你须记着,日后在营中得了赏赐,记得先呈来给世子妃瞧瞧,让她知道你记着她的恩情。”
“知道了……”禾叶嘟囔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枚核桃大小的铜哨子塞进她手里,“这是营里驯马用的,你收着玩。”
风掠过廊下的葡萄架,将她鬓角碎发拂得轻颤。禾穗望着少年跑向角门的背影,腰间坠着她新绣的平安符,红穗子在风里飘成一点跳动的火。
待她折返瑞锦阁时,绮云已然离去。董婉斜倚在湘妃竹榻上出神,手中团扇似有若无地轻摇,扇面绢纱上的水墨兰草随动作泛起细微波纹。
董婉瞥见她跨进来,指尖轻叩榻边紫檀小几上的青瓷碗,碗沿还凝着层薄薄的水珠:“特意让小厨房冰镇的酸梅汤,快饮些去去暑气。”
“谢姐姐。”禾穗敛衽福了福身,莲步轻移至榻前。
董婉忙招手唤她近前:“瞧这一头细汗,倒像是从荷花缸里捞出来的。可是路上晒着了?”
禾穗在绣凳上坐定,指尖刚触到冰碗便蓦地缩了缩,凉意透过薄胎瓷漫进心脾,叫人忍不住打了个轻颤。她攥着碗沿慢慢摩挲,看琥珀色的汤汁里浮着两朵干桂花:“方才在廊下走着倒不觉得,一坐下,倒真真儿觉出暑热来了。”
“走动时好歹有穿堂风带些凉气。”董婉将团扇柄抵在唇畔轻咳两声,扇面上的兰草随动作微颤,“到底是静极生热的道理。”
“是这个理儿。”禾穗执起银匙舀起半勺酸梅汤,琥珀色汤汁滑入喉间,忍不住发出满足喟叹:“还是姐姐会疼人,这冰凉酸甜的滋味,直叫人浑身的暑气都化了。”
董婉唇角漾开一抹浅笑,用团扇轻轻拍了拍禾穗的手背:“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就会哄人开心。说起这酸梅汤,倒让我想起去岁伏天,巧姐儿贪凉喝多了,夜里闹起了肚子,可把我吓得不轻。”
禾穗闻言,指尖摩挲着碗沿暗纹,忽噗嗤笑出声:“可不是!那晚巧姐儿疼得直打滚,攥着你的帕子直喊疼,倒比平日里撒娇还黏人三分。”
“偏我那时候病着,多亏你彻夜守着她,给她揉肚子、换毛巾......”董婉声音渐软,“母亲原是想接你和巧姐儿回蕫府暂住的,可偏巧我......”她顿了顿,团扇在掌心转出半圈,扇面上的兰草阴影落在禾穗腕间,“你如今成了敬之的妾室,反倒更不方便出府了。”
“姐姐何必与我这般见外?”禾穗将青瓷碗轻轻搁回案几,伸手覆住董婉发凉的手背,指腹摩挲着对方手背淡青色血管,“您只管安心将身子养好才是正经。前些天,义母和嫂嫂们来探望您时,义母还背着您偷偷抹泪,说您清减得叫人心疼......”
“是我不孝,累母亲跟着操心。”董婉垂眸盯着案几上晕开的茶渍,团扇忽然停住,扇骨在阳光下投出锋利的影子,“若不是......我也不会小产伤了根本......”尾音发颤,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琴弦。
“姐姐......”禾穗指尖轻轻蜷起,触到案几边缘的缠枝纹,忽而放柔声调,“巧姐儿这两日总念叨着要给您编花环,她明日旬休,我带她去园子里采些蔷薇花骨朵儿,您瞧着也舒心。”她望着对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忽然想起去岁这时候,这人偶尔还能抱着三周岁的巧姐儿在廊下逗鹦鹉。
“嗨!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董婉将团扇往案几上一搁,“下月二十九是母亲生辰,虽不是整寿,咱们做子女的哪能轻慢?到时,你随我同去也不算违矩,母亲喜欢你,见了你必定欢喜。”
禾穗闻言微怔,“义母过寿这样的大事,姐姐怎的才说与我?如今连件像样的贺礼都没备下......”
“哎,着什么急?还有月余功夫呢!”董婉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最近天燥得厉害,母亲每到暑热天就睡不安稳。你绣工精细,不如给母亲绣一对香枕?既合了时令,又见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