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儒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张娴静平淡的脸,嘴上却说:“她贵为公主,不是以色事人。”
顾易之自言自语:“既是孪生姐妹,大抵跟金日公主差不多吧?”
宋继儒想起此地风俗,不禁头疼。他再不谙风情,也看出金日公主对自己有情。如果金日是男子该多好,两人秉烛夜谈,畅抒治国理念,不失为人生快事也。
他趁热打铁:“金日公主许诺,愿以一半财富作为嫁妆。”
顾易之眼睛一亮。
宋继儒见目的达到,告辞来到文武兄弟卧室。
韩崇文对赌博深恶痛绝。他自幼在蒲类长大,跟随母亲打理牧场,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颇有感情。七年前,父亲与张长弓赌博,输掉牧场,母亲被活活气死,他被托付给韩三娘子照看。曾经活泼好动、大大咧咧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忧郁敏感。三叔三婶待他如亲子,三弟韩崇武与他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内心的伤痕时时隐隐作痛,他再不敢踏足曾经的牧场,刻意回避从前的一切。大伯的英年早逝带走了家族的魂魄,父亲醉生梦死,三叔三婶常年争吵不断,族人充满敌意。他人微言轻,没有说话的资格。只能闻鸡起舞,刻苦练武,祈祷快快长大早日离开蒲类。
老天似乎回应了他的祈祷,失去联系十多年的堂兄妹从天而降。大哥哥宋继儒宽厚温暖,德才兼备;小妹妹韩雪儿柔情似水,善解人意。他漂泊无依的灵魂有了停靠的港湾,一心一意想到京师长安去。韩雪儿深夜被人从家里掳走,流言蜚语四起,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滴血。
大厅传来的喧哗声深深刺痛少年的心。身旁的韩崇武沾枕即睡,鼾声如雷,他在黑暗里幽幽叹了口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为韩雪儿担忧不已。
有人轻叩房门,低声呼唤:“二弟、三弟。”
韩崇文猛地睁开眼睛。
韩崇武迷迷糊糊用脚掏了掏,二哥不在床上。他睡眼朦胧,见哥哥们与一个黑袍侍女围着火盆低声说着话,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大喊:“大哥,你回来啦!”
“小点声!”韩崇文嗔怪,指着黑袍侍女,眉开眼笑问:“猜猜这是谁?”
黑袍从头罩到脚,摇晃的烛火下,黑色面纱后的眼睛宛如一潭深水。韩崇武惊疑间,侍女走近前来,盈盈下拜,娇滴滴了声:“三哥哥!”抹了两抹,止不住落下泪来。
韩崇武扯起面纱,正是苦苦思念的韩雪儿,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说:“妹子,差点再不能相见了。”
屋外北方呼啸,风声凌厉凄惨。屋内兄妹四人围炉夜话,心情沉重。
宋继儒叹道:“父亲为韩氏一族殚精竭虑谋求福祉,大公无私,问心无愧,却死于阴险自私小人之手。如果不是小妹这次阴差阳错被掳,只怕我们永远无法查出他的死亡真相。”
韩崇武咬牙切齿,恨声道:“我要把韩思危一家剥皮挫骨,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韩崇文摇头,说:“滥用私刑,国法不容。要想个法子让他们自己招供。”
韩崇武心中不乐,瞥了韩崇文一眼,大声嚷道:“老天爷,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繁文缛节。”
宋继儒满腔心事,说:“当务之急是把韩思危一家先控制起来,防止走漏消息。安西军新败,大唐势力龟缩回葱岭以南。英武可汗投靠大食,他在婚礼上丢失了新娘,养母又死了,只怕不肯善罢甘休。我们须尽早做好准备,停下逍遥苑的工程,调集所有的工匠尽快修复城墙,疏通护城河,加强军备。”
“好,我这就启程回蒲类。”韩崇武拍着大腿。
众人都笑了。
韩崇文说:“猴儿似的,半夜三更城门关闭,你能走到哪里去?先听听大哥怎么安排。”
宋继儒微微一笑,说:“我还没想好,少间再与你们细说。我答应帮忙做媒,可能要耽搁几日。兵贵神速,二弟、三弟你们明日启程先走一步,偷偷潜入蒲类城里,劝说三叔以失职之罪把韩思危一家关入牢房,任何人不得相见。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防止走漏风声。如被韩思危一家逃离蒲类就后患无穷了。”
韩雪儿踌躇着说:“特别是张长弓,此人交游遍天下,与韩崇礼相交深厚,不分好歹讲义气。我怕他会暗地通知韩崇礼逃命。”
韩崇文疑惑眼神看着韩雪儿,韩雪儿脸一红,辩解说:“高仙草与他青梅竹马,最了解他的个性。这次能从英武可汗处套出真相,也多亏他的帮忙。”
宋继儒说:“小妹所言极是。张长弓正因是这样的性情,行事八面玲珑,生意才兴隆发达。他的行迹几遍西域诸国,见识极是广富,又仗义疏财,手底下一大帮能人异士,千万不可轻觑了他。”
文武兄弟点头。
韩崇武问:“小妹怎么办?这时回蒲类反而不安全。”
宋继儒蹙眉为难地说:“金日公主百般挽留,恳求妹子在此多停留些日子。虽说目前消息封锁,知道妹子下落的人不多。只怕时日久了,消息传开,朅盘陀国不会为了一个外族人而与突厥人开战。”
韩崇文开口说:“我有一计。让小妹混在银月公主的陪嫁队伍里,返回长安。只要进入阳关,小妹就安全无虞了。”
宋继儒赞许点头:“此计甚妙。再加上韩娇娇贴身保护,万无一失了。”
兄妹议定,韩雪儿混在一众黑袍侍女中去见高仙草和韩娇娇。劫后重逢,都忍不住掬了一捧热泪。三兄弟留在房内探讨具体细节,又唤来韩娇娇共同商量。韩雪儿至此才逮着机会去看望张长弓的伤势。
宋继儒原本想让韩娇娇同回蒲类,协助文武兄弟抓捕韩思危一家,不料却遭到三人一致反对,都说韩雪儿的安危更重要。宋继儒不再坚持,四人商议妥当分头行动。
翌日清晨,一轮红日跳出山谷,孤峰一片清丽,白雪皑皑的王宫似白云飘浮在天际。林梢被初晴的阳光映照得分外透明,山脚下的公主堡城里寒气阵阵,街上往来行人纷纷裹紧皮袄,行色匆匆。
顾易之经过一夜挣扎,在房间来回踱步,依然拿不定主意。这时,一个娉婷的黑袍女子端着热水来伺候他洗漱,眉眼含笑,静立一旁,痴痴看着他。顾易之是情场老手,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问:“你是谁的侍女?”
不料女子居然听懂了,娇声回答:“禀告驸马爷,我是银月公主的贴身侍女。因韩公子不熟悉下山的道路,我奉令为他带路。昨夜我就住在这里,方便今早伺候驸马爷。”
顾易之听她一口一个驸马爷,心里十分受用。又听她声如黄莺,一时间全身酥麻,命令道:“取下面纱,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禀告驸马爷,我们这里的规矩,若被男子见了第一面,就要嫁给他……”
还有这好事,顾易之箭步上前,一把扯下面纱。少女约十七八岁光景,水灵灵的十分秀气,黝黑的鹅蛋脸上一对深情脉脉的大眼睛顾盼流波,红润的樱桃小口极富诱惑力,两条细长柳叶眉如丹青画出一般。说什么昭君美貌,眼前的可人儿赛过西施。
顾易之忍不住口嘴流涎,心头撞鹿。侍女如此美貌,公主岂不更胜十分?他对这门亲事满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