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判决传遍长安城时,吴秋月坐在廊下,手中捧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目光落在院墙外那方湛蓝的天空上。
\"小姐!小姐!\"秋菊提着裙摆匆匆跑来,脸颊因奔跑而泛红,\"大理寺来人了!说案子结了!\"
吴秋月的手指微微一颤,茶盏中的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她缓缓抬头,看见许义站在院门外,手中捧着一卷盖着朱红官印的文书。
\"吴小姐。\"许义抱拳行礼,\"大人命我来告知案子的结果。\"
秋菊连忙搬来矮凳,许义却摆手谢绝:\"不必麻烦。大人说,吴巨山和白氏已经认罪,按《唐律》判了极刑。吴府所有财产都判归吴小姐所有。\"
吴秋月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她猛地站起身,又踉跄着扶住廊柱:\"都...都结束了?\"
许义点头:\"大人还说,吴府那些姨娘,吴小姐想留就留,想遣散就遣散,全凭您做主。\"
吴秋月怔怔地望着许义,眼中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板:\"替我...替我谢过许大人...\"
许义连忙避让:\"吴小姐快快请起。大人说了,这都是他分内之事。\"
秋菊红着眼眶扶起自家小姐,吴秋月却抓住许义的手臂:\"我...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许义面露难色:\"这...地牢阴湿,怕是不妥...\"
\"求你了。\"吴秋月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总得...总得亲眼看看...\"
大理寺地牢的甬道幽深曲折,吴秋月跟在许义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秋菊搀扶着她,能感觉到小姐的手冰凉如铁。
\"就在前面。\"许义在一间牢房前停下,\"吴小姐若有不适,随时可以离开。\"
牢房里,吴巨山蜷缩在角落,原本富态的脸庞如今瘦削得颧骨突出,眼中布满血丝。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看清来人后,立刻扑到栅栏前:\"秋月!我的儿啊!救救为父!\"
吴秋月后退半步,脸色苍白如纸。她从未见过父亲这般狼狈的模样——发髻散乱,衣衫褴褛,哪里还有昔日的威风?
\"为什么?\"她声音颤抖,\"母亲待你一心一意,大哥二哥敬你爱你,你为何要...\"
吴巨山双手抓住栅栏,指节发白:\"你懂什么!\"他嘶吼道,\"木家从来就看不起我!你外祖父临死前还说你母亲嫁错了人!还有你那两个好哥哥,整日把你外祖父挂在嘴边!\"
吴秋月浑身发抖,却倔强地抬起头:\"所以你就杀了他们?连两岁的浩儿都不放过?\"
\"那是他们该死!\"吴巨山眼中满是疯狂,\"只要他们活着,我永远都是靠女人发家的废物!现在好了,木家的产业全归我了...全归我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化为一阵癫狂的笑声。
吴秋月闭了闭眼,转身走向另一间牢房。白氏缩在墙角,见有人来,慌忙爬过来:\"秋月!秋月!姨娘知错了!求你向许大人求求情...\"
昔日妖娆的美人如今蓬头垢面,脸上脂粉被泪水冲得斑驳不堪。吴秋月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问道:\"我母亲的药,是你下的?\"
白氏浑身一颤,随即痛哭流涕:\"是...是老爷逼我的!他说我不这么做,就把我卖回平康坊...秋月,姨娘也是不得已啊!\"
吴秋月摇摇头,不再多言。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对曾经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男女,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吴巨山歇斯底里的咒骂和白氏撕心裂肺的哭嚎,她却只觉得一片空茫。
走出地牢时,秋阳正好。吴秋月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突然泪如雨下。秋菊慌忙掏出手帕:\"小姐...\"
\"我没事。\"吴秋月接过帕子,轻轻按在眼角,\"只是...终于可以好好哭一场了。\"
回到安仁坊,陆昭阳已在院中等候。见吴秋月面色苍白,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可还撑得住?\"
吴秋月勉强一笑:\"多谢少夫人挂念。\"她顿了顿,\"许大人将吴府判给了我,可我...\"
\"不知如何处置?\"陆昭阳了然。
吴秋月点头,眼中满是迷茫:\"那宅子里全是噩梦,我一日都不想多待。可那些姨娘...\"
\"我陪你去看看吧。\"陆昭阳轻声道。
吴府门前,昔日气派的朱漆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衙役见是陆昭阳和吴秋月,连忙行礼让道。院内一片狼藉,几个姨娘正收拾细软,见吴秋月进来,顿时跪了一地。
\"小姐饶命啊!\"一个穿绿衣的姨娘哭道,\"妾身什么都不知道,都是白姨娘和老爷的主意...\"
其他姨娘也纷纷哭诉,有的说自己是被逼无奈,有的说自己从未参与害人。吴秋月看着这些曾经对她冷眼相待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都起来吧。\"她终于开口,\"我不会为难你们。每人领一百两银子,各自寻出路去吧。\"
姨娘们千恩万谢,匆匆离去。只有一个年纪稍长的蓝衣女子站在原地不动:\"小姐...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吴秋月认出这是四姨娘周氏,在府中一向安分守己:\"周姨娘请说。\"
周氏跪下磕头:\"妾身无处可去,求小姐收留。妾身会针线,能算账,定不会白吃饭。\"
吴秋月沉吟片刻,看向陆昭阳。陆昭阳柔声说:\"现在吴府由你做主,凭你心意就好。\"
\"那你就留下吧。\"吴秋月轻声道,\"正好帮我打理这些产业。\"
接下来的几日,吴秋月忙于清点吴府产业。沅淏记的掌柜们听说小姐回来了,纷纷前来拜见。看着账册上庞大的数字,吴秋月却只觉得讽刺——这些沾满亲人鲜血的银子,如今全归了她一人。
\"小姐,许大人派人来问,这些产业您打算如何处置?\"秋菊轻声问道。
吴秋月放下账册,走到窗前,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教她和兄长们读书。那时的日子多么美好啊...
\"卖了吧。\"她轻声道,\"除了杭州老宅,其他的都卖了。\"
秋菊瞪大眼睛:\"全部?那可是...\"
\"我知道。\"吴秋月打断她,\"但这些产业沾了太多血,我看着恶心。\"
消息传到许延年耳中,他正在书房批阅公文。陆昭阳端着茶进来,见他眉头紧锁,轻声问道:\"怎么了?\"
\"吴秋月要变卖吴家产业。\"许延年放下笔,\"她一个弱女子,日后如何生计?\"
陆昭阳将茶盏放在他手边:\"她自有打算。\"
许延年挑眉:\"哦?\"
\"她想回杭州。\"陆昭阳唇角微扬,\"用变卖产业的钱,开一间收容所,专门收留被夫家迫害的女子。\"
许延年一怔,随即轻笑:\"倒是个好主意。\"
三日后,吴秋月来向许延年和陆昭阳辞行。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看起来比初见时精神了许多。
\"多谢许大人、许少夫人救命之恩。\"她郑重地行了大礼,\"秋月此生没齿难忘。\"
许延年虚扶一把:\"吴小姐不必多礼。此去杭州,可需派人护送?\"
吴秋月摇头:\"不必了。周姨娘和秋菊陪我去,还有几个忠心的伙计,足够了。\"
陆昭阳从药囊取出几个瓷瓶:\"这些药你带着。安神的、止血的、退热的,都标清楚了。\"
吴秋月接过药瓶,眼中泛起泪光:\"许少夫人大恩...\"
\"举手之劳。\"陆昭阳轻声道,\"到了杭州,记得来信。\"
秋阳下,吴秋月的马车缓缓驶离长安。她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城市,然后决绝地放下帘子。
\"小姐,咱们真的不回来了?\"秋菊小声问道。
吴秋月望向远方:\"不回来了。\"她顿了顿,\"杭州才是我的家。\"
马车辘辘前行,扬起一路尘土。路边的野菊花开得正盛,金黄的花朵在秋风中摇曳,仿佛在为她送行。
与此同时,大理寺的案卷上也添了最后一行朱批:\"吴氏秋月,携仆返杭。吴府产业变卖所得,尽数用于筹建慈安堂,收容孤苦女子。此案,结。\"
秋风拂过案卷,将墨香散入空中。远处钟声悠扬,惊起一群飞鸟,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恰与吴秋月的行程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