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啊!师父!你再扯下去,身上可就没毛了。”牛奋在一旁急道。
“弄不死祂,我要这一身毛做何?”
曦同用翅爪指着上方道嘶吼道:“阿容呢,阿容呢,啊!牛奋!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若我没有瞎眼,我便可以冲上去圈住祂,活活烧死祂,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
角珏将眼睁开来,看着突然发癫的曦同,无奈道:“曦同,你且说话,不要激动。”
曦同撕心裂肺地叫完,就伸出爪子,将其于空中展开,一道又一道颜色各异的火光在她的爪尖处燃烧,她轻轻一握,那火光又快速散去,
她又再次偏下头来,一边啄自己的伤疤处,一边恨声道:“我原本是下了决心打算找机会抱着我那好伯父一道去死的;
但是阿容上次来,告诉我死亡不是终点,不能自主地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
于是,这些年来,我闭关苦练控火之法,但如今仅修得小成。
牛奋见我修行停滞,提议说回丹穴山脉走一走,我们便出来了。”
角珏道:“那汤和山呢?”
牛奋在一旁,道:“珏君放心,有四位山神坐镇,那里乱不了。”
角珏看着狂躁的曦同,柔声道:“曦同,你真的看不见了吗?”
听得这话,曦同立时不啄伤疤了,她如那要死的鸟一般,耷拉着脖子,有气无力地低声叫道:“除了似太阳精火一般的存在,其他的我都看不见。”
角珏叹道:“曦同,眼睛看不见,说不定是件好事。”
而后,祂就对着牛奋嗬冯清道:“牛奋,你且在这里等着,我代姬容送你师父一场造化。
冯清,你就在此好好招待牛奋,若有要事,便让阿金唤我,我的事,他知道的最多。”
交代完牛奋和冯清,角珏就引着曦同往龙凤殿去。
祂将曦同引至姬容巨大翠绿的树身之下,问道:“曦同,你看得见吗?往前摸摸看。”
曦同的眼里如蒙白雾,她伸出爪子摸了摸树干,心中便涌出一股喜意,她回道:“虽看不见,却觉得很是亲切,只想上去做个窝。”而后她便干脆伸出翅膀,靠在树干上,不下来了。
角珏点头道:“眼下你这情况恐做不得窝,且这树也不大喜欢生灵在她头上做窝;
但你可上去好好睡一觉,说不得睡得一觉后,你便会有收获。”
曦同立时点头,她扑腾着翅膀便往那树上去。
说来奇怪,平日里,她多靠听音来辨物,吃食皆要牛奋伺候,如今明明是第一次上这大树,她却如同回到了幼时的居所一般,安心且熟悉。
行到一半,她忽而朝下问道:“珏君,阿容呢,你说她修炼出了岔子,有这般好的树,说不定她在这睡上一觉也好了呢。”
角珏眯眼笑道:“你自去找地方睡吧,自姬容出毛病以后,便一直在这树上挂着呢。”
曦同听得这话,便往上头爬,她越往上爬,便觉得头脑越发清明,爪上也越湿润。
丝丝灵雾将她围绕,拂去她身上多日以来积攒的一身黑灰;
层层金叶擦过她的身躯,在她裸露的伤皮上留下一道道交叠的烙印;
她只觉得自己被这树接纳、抚慰、培育,心中又止不住的生出许多感动来。
这感觉如此之好,竟好过成皇做仙之时!
曦同再不想停下,她不断地、慢慢地往上爬着,偶尔没有抓稳,掉落下去,她也会被厚厚的金叶层接住,似履平地。
曦同只觉得内心喜悦,在这一刻,她忘却了外在的烦恼,放下了心中的执念,笑了起来。
近二十载光阴,曦同再次高兴地笑了起来。
曦同落下去,又爬起来,饿了,便啄些树上的灵露喝,冷了,便放些火出来维持自己皮表的温度。
她一直往上爬,直爬到了顶部再不能往上去。
待再爬不上去,瞎了眼的曦同便扑腾着翅膀立在树顶上,她的脚下是白茫茫的云雾,一道道介于虚实之间、若隐若现的秩序链条被粗壮的气根拽着。
有一条小金龙和一条小白龙在一旁紧紧地盯着,每当有气根伸出,那小白龙便朝那吐上一口气,将其掩住。
但曦同看不见,她只觉得这树顶之上格外晃荡,竟然需要看着翅膀才能稳住身形。
周围的一切都很静,静到脚下的树叶摩挲之声她也听得见。
许久未得平静的曦同只觉得自己离天空很近,这里远离了俗世仇怨,直叫她想睡。
“说不得睡一觉就好了呢。”曦同心中这般想着,便抓住一根粗壮的气根为枝干,她以一脚撑住身体,然后将头探进翅膀里,睡了起来。
她一立定,那挥舞于空中的气根便时不时地拽着秩序链条下去拓印,每过一道,便会在曦同身上也印一道。
次数多了,曦同身上的血疤便被这些交错的铭文深深覆盖,它们一道又一道交叠在肌肤上,使得曦同的身躯时不时便会抖一下。
她很想起来,却实在睁不开眼。
她想驱动自己的身体,但她的血肉中不知何时被塞进了许多至简至繁的道理,这些散发着金光的知识纹路在她的身体四处如繁花一般绽放,令她意识飘忽、头脑更加昏沉。
黑暗中,她仿佛见到身下有一光亮处,那里同样睡着一只鸟和一个小女孩,她瞅了瞅那发光的鸟儿,心道原来姬容也在这儿睡着呀,便又陷入昏沉之中。
伴随着曦同的沉睡,她的身上渐渐燃起了点点火光,它们仅把周边的湿气驱散,并不扩散,远远看去,有如一团红彤彤的小太阳。
于是,自曦同来了以后,姬容的树顶之上便再不见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