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则窗外黑猿
话说西京城外五里,有个地方叫永安镇,镇上有个叫张瑞的人,家境富裕,娶了城里杨安的女儿为妻。杨氏为人贤惠,治家很有办法,家里上下都听从她的安排。她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兆娘,聪明貌美,针线活十分精通。父母非常疼爱她,常说:“这个女儿一定要找到一个好女婿才肯许配。”直到十五岁,还没有许配人家。
张瑞有两个仆人,一个姓袁,一个姓雍。雍仆为人敦厚,袁仆则刁钻狡诈。有一天,袁仆因为惹恼了张瑞,被张瑞赶了出去。袁仆怀疑是雍仆在主人面前说了他的坏话,才遭驱逐,于是对雍仆怀恨在心,一直想着报仇。
忽然有一天,张瑞从庄园回家后,感染了重病,服药后也不见效。拖延了几十天,张瑞自感时日无多,便把杨氏叫到跟前嘱咐道:“我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如今她已经长大,如果我好不了,日后要把她许配人家,不要留在家中。雍仆为人小心谨慎、勤奋肯干,家里的事务可以托付给他。”说完就去世了。
杨氏悲痛不已,将丈夫收殓安葬,做完丧事后,便让邻里老妇为女儿兆娘议亲。女儿得知后,抱着母亲大哭道:“父亲去世还不到一年,况且女儿没有兄弟,如今就把女儿嫁出去,母亲依靠谁呢?女儿情愿在家侍奉母亲,再过两年许嫁也不迟。”母亲听了她的话,便搁置了议亲的事。
时光飞逝,张瑞去世又过了三四个月,家里内外事务的出入,全由雍仆负责打理。雍仆越发谨慎,不辜负主人的托付,杨氏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正值缴纳粮食税的时候,雍仆向杨氏说明情况,准备银两去官府完税。杨氏取出一箱子银子交给雍仆,让他进城去办,雍仆领受后打算第二天再去。恰好杨氏有亲戚邀请,她便带着女儿一同去赴宴。
袁仆得知杨氏外出,到了晚上潜入她家,想偷些财物。他径直走进内室,撞见雍仆正在床上整理钱串。袁仆怒火中烧,指着雍仆说:“你在主人面前进谗言把我赶走,如今又把持着家业,真是可恨!”说着拔出一把尖刀刺向雍仆。雍仆来不及防备,胁下受伤,当场气绝身亡。袁仆收取了银箱,急忙离开,没人知道这件事。
等到杨氏饮酒归来,呼唤雍仆不见踪影,走进内室寻找,发现他已被杀死在地。杨氏大惊失色,哭着对女儿说:“张家怎么这么不幸?丈夫才死,雍仆又被人杀死,这可怎么伸冤啊?”女儿也跟着哭泣,邻居们知道后,都觉得雍仆死得不明不白。
当时有个庄园佃户汪某,是张瑞往日的仇人,他向洪知县告状,洪知县传讯了杨氏母女及十几个仆婢审问。杨氏哭诉,说不知道杀死雍仆的缘由。汪某却诬陷杨氏母女与人通奸,雍仆捉奸时被奸夫杀死。
洪知县信以为真,逼他们招供,杨氏不肯冤枉认罪,这个案子连年没有判决,期间还累死了好几个人。杨氏母女遭受拷打,身上伤痕累累,家里的财产也耗费殆尽。
兆娘不堪忍受痛苦,对母亲说:“女儿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只是遗憾没人照顾母亲。这冤屈难以洗清,应当向神明申诉,母亲千万不能冤枉认罪,丧失名节。”说完便呜咽不止。第二天,兆娘果然死了,杨氏悲痛欲绝,也想自尽,被狱中人劝住,才没有死成。
第二年,洪知县已经调任,包公巡察到西京。杨氏听说后,重重贿赂狱官,得以出来陈诉冤情。包公深入调查此事,传讯邻里询问,大家都说不知道是谁杀了雍仆,杨氏母女也没有不良行为。包公也觉得可疑。
第二天,包公斋戒后向城隍司祷告说:“如今有杨氏这起疑案,连年不能判决,如果有冤情,请托梦告知,我来为他们审理。”祷告完毕回到衙门,秉烛坐在寝室里。
不到二更,一阵风吹过,烛影变得模糊,包公起身查看,仿佛看见窗外有一只黑猿。包公问道:“是谁在此?”黑猿回答说:“特来为杨氏的案子作证。”包公随即开窗查看,四下一片安静,杳无人声,黑猿也不见了。
包公沉吟半晌,计上心来。第二天清早升堂,他传讯杨氏等人问道:“你家有姓袁的人来往吗?”杨氏回答说:“只有丈夫在世时,有个姓袁的仆人,已经被赶走好几年了,没有其他姓袁的人。”
包公立即派公牌捉拿袁仆到衙门审问,袁仆不肯招认。包公又派人到袁家搜查,找到一个箱子,里面有几贯银钱,拿来见包公。包公还没来得及问,杨氏就认出这是当日交给雍仆盛钱完税的箱子。
包公审得明白,便问袁仆:“杀人的就是你,还抵赖什么?”下令用长枷将他监禁在狱中进一步审问。袁仆无法隐瞒,只得供出谋杀的情由。
包公于是写成文案,判处袁仆斩首之罪;汪某诬陷好人,发配辽东充军。随后释放杨氏等人回家。人们都说这是兆娘发愿先死,向神明申诉冤屈的应验。
第四十二则港口渔翁
话说扬州有个叫蒋奇的人,表字天秀,家境富裕,平日乐善好施。一天,一位老僧到他家化缘,天秀以礼相待。老僧用过斋饭后说:“贫僧是山西人,在东京报恩寺出家,因寺中东堂少一尊罗汉宝像,听闻长者平日喜好布施,故贫僧不远千里而来。”天秀说:“这是小事,怎敢推辞。”随即让琴童进房告知妻子张氏,取出五十两白银交给老僧。老僧见了白银笑道:“只需一半就能塑完这尊佛像,何须这么多?”天秀说:“师父莫嫌多,塑完罗汉像后若有剩余,就用作功德,普度众生。”老僧见他如此乐于布施,便收下银子告辞,出门后心想:“刚才见那施主相貌,眼角下有一道死气,今年恐有大灾。他如此善心,我怎能不告知他。”于是又返回见天秀说:“贫僧略懂相面之术,看您的面相,今年当有大难,务必谨慎不出门,或许能幸免。”再三叮嘱后才离开。
天秀进内室见张氏说:“化缘僧人真会说话,说我今年有大难,可笑可笑。”张氏说:“化缘僧人多见多识,正该谨慎。”当时正值花朝节,天秀邀妻子到后花园游赏。家中有个姓董的仆人,是个浪子,那日正与使女春香在花亭玩耍,被天秀撞见,将二人痛责一顿,董仆因此怀恨在心。
才过一月,天秀有位表兄黄美在东京做通判,写信来邀请他。天秀接信后对张氏说:“我如今想去东京。”张氏说:“之前僧人说您有灾,不可出门,况且儿子还年幼,不出门为好。”天秀不听,吩咐董姓仆人收拾行李,次日辞别妻子,叮嘱他照管门户后离去。天秀与董仆及琴童走了数日旱路到河口,接下来是水路。天秀雇了船只,傍晚时船停泊在狭湾。那两个船夫,一个姓陈,一个姓翁,都不是善类。董仆因之前被责打,心中怨恨,当夜秘密与两个船夫商议说:“我家主人箱中有百两白银,行李衣物也很多,你二人若能谋夺,所得财物咱们均分。”陈、翁二船夫笑道:“即便你不说,我们也早有此意。”
当夜,天秀与琴童在前舱睡,董仆在后舱睡。将近二更,董仆大喊“有贼!”天秀从梦中惊醒,探头出船外查看,被陈船夫一刀砍下推入河中;琴童正要逃跑,被翁船夫一棍打落水中。三人打开箱子,取出银子均分。陈、翁二船夫依旧撑船返回,董仆则带着财物前往苏州。当时琴童被打昏迷,幸好没死,浮在水上爬上岸,连声大哭。天色渐明,上游有一艘渔舟驶来,听到岸边有人啼哭,撑船过来看,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小童,浑身是水,问明缘由,琴童哭告被劫之事,渔翁带他下船,撑回家中,取衣服给他换上,问道:“你是想回去,还是在此间跟我过活?”琴童说:“主人遭难,下落不明,我怎能回去?愿随公公在此。”渔翁说:“我会为你留意寻访劫贼是谁,再做打算。”琴童拜谢,暂且不提。
再说当夜天秀的尸首漂流到芦苇港里,隔岸便是清河县,城西门有座慈惠寺。三月十五那天,寺中僧人正做斋事,在港口放水灯,看见一具尸首,鲜血满面,下身衣服还在。僧人道:“这必定是遭劫的客商,被抛尸河中,漂流到这里。”其中一位老僧说:“我们应当发慈悲心,将这尸首埋在岸上,也是一件善事。”众僧依言,捞起尸首埋葬后,放了水灯回去。
此时包公因前往濠州赈灾,事毕返回东京,途经清河县。正行进间,忽有一阵旋风在马前卷起,哀号不止。包公觉得奇怪,即差张龙跟随这阵旋风查看下落。张龙领命随旋风来到岸边,风才停息。张龙回复后,包公便在清河县停留。次日,包公委派本县官员带公牌前往勘察,掘开泥土一看,见一具死尸,颈上明显有一处刀痕。周知县检视明白,问:“前面是什么地方?”公人回答:“是慈惠寺。”知县下令拘拿僧人询问,僧人们都说:“日前放水灯时,见一具死尸漂流在港内,所以将其收埋,不知是为何而死。”知县道:“分明是你们众人谋杀人,还有何话可说?”于是将这一众僧人监禁狱中,回复包公。
包公再提审勘察,僧人们都称冤枉,不肯招认。包公心想:若是僧人谋杀人,必定会将尸首丢入河中,怎会自己埋在岸上?此事可疑。于是下令释放众僧,监禁了二十多天,仍未能查明。
到了四月底,荷花盛开,当地仕女有游船赏玩的习俗。一天,琴童与渔翁正在河口卖鱼,恰逢陈、翁二船夫在船上赏花饮酒,前来买鱼。琴童认得他们是谋杀主人的凶手,暗中告知渔翁。渔翁说:“你主人的冤屈可以昭雪了,如今包大人在清河县审理一桩案件未决,留在此处,你应立即前往报告。”琴童连忙上岸,径直来到清河县公厅,见了包公哭告主人被船夫谋杀的经过,称现今贼人正在船上饮酒。
包公遂差公牌李、黄二人,随琴童来到河口,将陈、翁二船夫捉到公厅。包公让琴童去认尸首,琴童回报哭诉:“正是我家主人,被这两个贼谋杀。”包公吩咐用重刑拷问。陈、翁二船夫见有琴童作证,以为是鬼使神差,一一招认明白。于是用长枷将他们监禁狱中,放回众僧。次日,包公提出贼人,追取原劫银两,押赴刑场斩首。当时只未捉得董姓仆人。
包公让琴童领回银两,用棺盛殓尸首,带丧回乡埋葬。琴童谢过渔翁,带丧返回扬州,暂且不提。后来天秀的儿子蒋士卿读书考中,官至中书舍人。那董姓仆人得财后成为巨商,后来在扬子江被盗贼杀死。真是天理昭彰,分毫不差。
第四十三则红衣妇
话说江州城里有两个盐商经纪人,都擅长与客商打交道,接待往来的客人。一个姓鲍名顺,一个姓江名玉,二人虽是朋友,但江玉多狡诈而鲍顺为人敦厚。
鲍顺得到盐商的扶持,置办下殷实家业,娶了城东黄乙的女儿为妻,生下儿子名叫鲍成,鲍成专爱打猎,父母禁止也不管用。一天,鲍成带领家童万安出去打猎,看见潘长者园内树上有一只黄莺,鲍成射出一弹,把黄莺打落到园中。当时潘长者的众孙女在花园里游戏,鲍成让万安进花园去拾黄莺,万安见园中有女子,不敢进去。鲍成说:“你怎么不把黄莺捡回来给我?”万安说:“园中有一群女子,怎么敢闯进去。等女子们回去后,然后才好去取。”
鲍成就坐在亭子上休息。等到午间,女子们回去后,万安翻墙进去寻找那只黄莺,却没找到,出来告知鲍成,说没有黄莺,莫非是那一群女子捡走了。鲍成大怒,劈面打去,万安鼻子上挨了一拳,打得鲜血直流。鲍成大骂一顿,万安不敢作声,跟随他回去,也没对主人说。黄氏看见家童鼻下有血痕,问道:“今日让你跟主人去庄上,可曾去了?”万安不回应,黄氏再三追问原因,万安只得把打猎的事说了一遍。黄氏怒道:“人家养子要读诗书,日后才能为父母争气;有这样不肖的儿子,专爱游荡胡闹,却又打伤家人。”于是将猎犬打死,把打猎用的器物全部毁坏,把鲍成逐出庄所,不让他回家。鲍成深恨万安,常想生个事端冤枉他,只是没有机会,便忍在心头不提。
再说江玉虽也做盐商经纪,但本钱和利润都亏损了,做不成家业。因见鲍顺豪富,便思量图谋他的金银。一天,他忽然生了一计,前到鲍家叫道:“鲍兄在家吗?”恰逢鲍顺从外面回来,出来见到江玉,非常高兴,便让黄氏备酒招待,江玉和鲍顺对饮。二人席上正说及生意上的事,江玉大笑说:“有一场大生意,小弟想去做,怎奈缺少银两,特来与兄商议。”
鲍顺问:“什么事?”江玉回答说苏州有巨商有绫锦百箱,没遇到好价钱,愿意低价出售回去。这次去只需百金本钱,就可收下这批货,等待高价卖出,利息何止百倍。鲍顺是个爱财的人,欣然答应和他同去,约定次日在江口相会。江玉饮罢辞去。
鲍顺把这事与黄氏说知,黄氏很不高兴。但鲍顺心意坚决难以劝阻,就收拾了百金,吩咐万安挑行李随后跟上。次日清早,鲍顺携金出门,将到江口时,天色微明。江玉与仆人周富及其两个侄子,备了酒先在渡口等候,看见鲍顺来,就引他上了渡船。江玉说:“太阳未出,雾气弥漫江面,且与兄饮几杯再开船。”鲍顺依言没有推辞,一连饮了十几杯早酒,颇觉醉意。江玉还劝他多饮,鲍顺说:“早酒不用喝这么多。”江玉怨道:“好意待兄,为何推辞?”随即从袖中取出秤锤击打鲍顺,正中鲍顺头顶,鲍顺昏倒在船上,江玉的两个侄子上前将他捆住杀害,取了他的金子,把尸体投入江中后返回。
等到万安挑着行李到江口,不见主人,等到正午问人,都说没见到。万安只得回去见黄氏说:“主人不知从哪条路走了,我没追上就回来了。”黄氏心里觉得不对劲。过了三四天,忽然报说江玉已回来,黄氏即着人问他,江玉说:“那日等候鲍兄来,等了半日不见来,我自己开船去了。”黄氏听了惊慌,每日让人四下寻访,并无鲍顺消息。
鲍成在庄上得知后,心想:这必定是万安谋死了主人,所以挑着行李回来隐瞒,随即写状子告到王知州那里,王知州拘拿万安到衙门审问。万安苦苦不肯招认,鲍成立即禀复说,万安是多年的刁仆,肯定是他谋死了主人。王知州信了,用严刑拷问,万安受苦不过,只得认了谋杀的情由,被用长枷监禁狱中,结案已定。
这年冬天,仁宗命包公审决天下死罪,万安也被解到东京听审,包公问及万安的案卷,万安悲泣不止,告以前情。包公心想:白日谋杀人,难道没有目击者?如果是劫了主人的财,就应当远逃,怎么肯自己回来?便下令开了长枷,把他散禁在狱中。秘密派遣公牌李吉吩咐:前到江州鲍家查访此事,若有人问万安如何,只说已被处决了。李吉去了。
且说江玉得了鲍顺的金子,于是变得大富,等到听说万安抵了命,心里常恍惚不安,惟恐事情败露。忽然夜梦一神人告诉他说:“你得了鲍顺的金子致富,却冤枉他的仆人抵命,久后会有穿红衫的妇人揭露此事,你要谨慎。”江玉梦中惊醒,秘密记在心里。
一个多月后,果然有个穿红衫的妇人,派人造访拿出五万贯钱来向江玉买盐。江玉心里明白,迎接妇人到家,用厚礼招待。妇人说:“与君不相识,为何承蒙如此厚待?”江玉答道:“难得娘子光顾,有失远迎,若要盐就取好的送去,何需用钱买。”妇人说:“我丈夫在江口贩鱼,特来求君用盐腌藏,若不收钱,我就另买别处的。”江玉只得从命,加倍给了盐。
妇人正待辞行,恰逢仆人周富捧一盆脏水过来,滴污了妇人的红衣。妇人很生气,江玉赔小心说:“小仆失手,万望宽恕,情愿赔偿衣资钱。”妇人仍怀恨离去。江玉恼怒地将周富捆起来,打了两天才放。周富痛恨在心,径直来到鲍家,见了黄氏报说某日谋杀鲍顺的事。
黄氏大怒,正考虑要去首告,恰好李吉入见黄氏,称说从东京来,缺少路费,冒昧进府,乞求盘缠。黄氏便问:“你从东京来,可听说万安的案子吗?”李吉道:“已处决了。”黄氏听了,悲咽不止。李吉问原因,黄氏道:“如今谋杀我丈夫的人已清楚,却误让万安抵了命。”李吉不再隐瞒,就直告是包公差他来查访的缘由。黄氏取出花银十两,让公人带周富连夜赴东京来首告前情。
包公审实明白,遂派遣公牌到江州,拘拿江玉一干人到衙门审问。江玉不能抵赖,一一招认。被用长枷监禁狱中,定了案卷,判处江玉叔侄三人抵命,放了万安,追回百金,给一半赏给周富回去。鲍顺的冤屈才得以昭雪。
第四十四则乌盆子
话说包公在担任定州太守时,有个叫李浩的扬州人,家中资产雄厚,到定州来做买卖。他在离城十多里的地方喝得酩酊大醉,走不动路,倒在路边睡着了。黄昏时分,丁千、丁万兄弟俩看见李浩身边带着财物,趁着他酒醉,把他扛到偏僻处,抢走了他身上的百两黄金,两人平分后藏回了家。
两人又商量说:“这人酒醒后发现财物不见了,肯定会到定州官府告状,不如把他打死,以绝后患。”于是他们将李浩打死,把尸首扛进窑门,用火烧化。夜深后,他们取出骨灰捣碎,和在泥土里,烧成了瓦盆。
后来定州有个王老汉,买了这个黑瓦盆用来盛尿。一天夜里,他起来小便,突然听见瓦盆喊冤说:“我是扬州的客人,你怎么往我口中小便?”王老大吃一惊,点灯问道:“这盆子,你若真是蒙冤,就清楚说来,我帮你伸冤。”瓦盆答道:“我是扬州人,姓李名浩,到定州做买卖时醉倒在路上,被贼人丁千、丁万抢了百两黄金,还被他们害死,烧成骨灰和在泥里,做成了这只盆子。我有此冤屈,希望你带我去见包太守。”王老汉听了十分震惊。
第二天,王老汉就带着瓦盆到府衙告状。包公问明详情,王老汉把夜里瓦盆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包公把瓦盆拿到阶下询问,瓦盆却一声不吭。包公怒道:“你这老儿用此事迷惑官府!”下令把他赶了出去。
王老汉被责罚后,带着瓦盆回家,心中怨恨不已。夜里瓦盆又说:“老人家别愁,今天见包公时因为没有遮盖,冤屈难诉,希望你借件衣裳给我,再去见包太守,我一定把冤情一一说清。”王老汉虽觉惊异,还是在第二天用衣裳裹住瓦盆,再次去见包公,说明了情况。
包公将信将疑地询问瓦盆,瓦盆果然又诉说了被谋杀的冤情。包公大为惊骇,立刻派公牌传唤丁千、丁万。不久,公差将二人押到,包公详细审问杀害李浩的缘由,二人却矢口否认,不肯招认。包公将他们收入监中严刑拷问,二人仍不认罪。
包公于是差人传讯二人的妻子来审问,她们也不肯招供。包公说:“你们的丈夫谋杀了李浩,抢走百两黄金,把他的骨灰和泥烧成瓦盆,黄金就藏在你们家里,你丈夫都快认了,你们还抵赖什么?”二人的妻子惊恐之下,终于坦白:“确实有百两黄金,埋在墙里。”
包公立刻派人押着她们回家,果然在墙中搜出黄金,带回给包公。包公拿出黄金质问丁千、丁万:“你们妻子都取出百两黄金了,分明是你们二人谋杀李浩,怎么还不招认?”二人面面相觑,只得低头认罪。
包公判处丁千、丁万二人谋财害命,均为死罪,斩首示众。王老汉告状属实,官府赏银二十两。包公命人将瓦盆和追回的黄金,交给李浩的亲族领回安葬。这桩奇案,真是令人称奇。
第四十五则牙簪插地
话说包公担任南直隶巡按的时候,池州有个老者,年纪八十岁了,姓周名德,性情极为轻浮,为人十分狡诈虚伪。他看到同族的寡妇罗氏,容貌美丽,就心生邪念想要与她有不正当关系,于是天天到罗氏家去,渐渐与她熟悉并暗中挑逗。罗氏正当青春年少,被周德的行为打动。有一天,两人交谈时约定深夜相会。当晚罗氏见周德来了,就带他到床上,两人有了不正当关系。这样过了一年多,亲戚邻居都知道了这件事。罗氏丈夫的亲弟弟周宗海多次含蓄地劝告,他们却不停止,周宗海只得向包公告状。
包公看了状子,心里暗自琢磨:八十岁的老人体力衰弱,怎么会有奸情呢?于是派张龙先把周德抓到公堂审问。周德哭着说:“我年老体衰,只担心没人赡养,怎么敢做出乱伦违法的事情呢,求老爷明察。”包公更加疑惑,把周德收监后,又派黄胜把罗氏抓到公堂审讯。
罗氏哭着说:“我守寡在家,半步都不外出,况且与周德有尊卑和内外的分别,从不敢随便交谈,怎么会有通奸的事情呢?求老爷明察。”这两个人的供词一致,都甘心受刑,不肯承认。包公心里闷闷不乐,退到后堂,茶饭不思。
他的嫂子汪氏问他为什么不吃饭。包公说:“我今天遇到这个案子,难以分辨清楚,所以心里烦闷忘了吃饭。”汪氏想说话又觉得不方便,就把牙簪插在地上,暗示包公。包公立刻明白了,于是升堂派人从狱中提出周德、罗氏来审问,命令左右把这二人捆起来鞭打,大声喝道:“老贼不知好歹,败坏伦理纲常,死有余辜。”又指着罗氏大骂:“你这个行为不端的妇人,明明和周德有不正当关系,还要欺骗我?”包公急忙命令拿来两副拶棍,把周德、罗氏的手指拶起来,各打了二百棒。
那二人受刑不过,只得把通奸的事情从实招供。包公将周德、罗氏二人各杖打一百,把周德赶回家。又传周宗海到公堂,押着罗氏让她另外嫁人,周宗海领罗氏离开了。伦理法度因此得以整肃。
第四十六则绣鞋埋泥
话说离开封府四十五里,有个地方叫近江,隔江住着一个叫王三郎的人,他家境颇为富裕,常年在江湖上奔波做生意,娶了妻子朱娟。朱娟容貌美丽且贤淑,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一天,王三郎打算整理货物外出经商,朱娟劝丈夫不要去,三郎听从了妻子的话,便不再想着远出,只在本地做些小生意。
当时,对门住着一个叫李宾的人,他以前做过府吏,后来因事被革职。李宾性情极为刁钻狠毒,又好色贪淫,他见朱娟容貌美丽,就想与她有不正当关系,却一直没能得逞。一天清早,李宾见三郎出门了,便打扮整齐,径直走进三郎家,喊道:“王兄在家吗?”这时朱娟刚起床,听到有人叫,便问:“是谁叫三郎?他早就上庄去了。”李宾径直走进内屋,见到朱娟后说:“我有件事特地来托付,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朱娟因为和李家是老邻居,所以没有怀疑,就说:“他有事没办完,要到晚上才回。”
李宾见朱娟云鬓半散,红唇微启,不禁心生邪念,伸手拉住朱娟说:“尊嫂且坐下,我有一事相告,等王兄回来,烦请转达。”朱娟见李宾有不良企图,当面呵斥道:“你身为堂堂男子汉,不分内外,大白天到人家家里调戏人妻,真是畜类不如!”说完便走进内屋。李宾羞惭地离开,回家后心想:倘若三郎回来,他妻子把这事告诉他,岂不是会结下深仇?不如杀了朱娟来泄愤。
于是,李宾拿着利刃再次来到三郎家,正好看见朱娟倚着栏杆若有所思。李宾上前怒道:“认得李某吗?”朱娟转头看见是李宾,大骂道:“奸贼怎么还不走?”李宾从袖中抽出利刃,刺向朱娟的咽喉,朱娟当即倒地,鲜血直流。可怜这位美丽佳人,就此香消玉殒。李宾脱下朱娟的绣鞋,走出家门,把刀和鞋埋在近江亭子边,然后离开了。
再说朱娟有个族弟叫念六,常年在江湖上闯荡。这天,他的船停泊在江口,想上岸探望朱娟。天色已晚,他走进朱娟家,喊了几声没人答应,走到房中,转过栏杆,依旧寂静无人。念六便返回船上,觉得脚下的鞋湿了,就脱下来放在火上烤。
当晚,王三郎回家,喊朱娟没人应,到厨房点起灯查看,发现中门没锁,三郎心生疑惑,拿着灯走到栏杆边,看见一个人倒在地上被杀了,血流满地。仔细一看,正是他的妻子朱娟。三郎抱起妻子,见她咽喉处有一道刀伤,大哭道:“是谁谋杀了我的妻子?”
第二天,邻里闻讯来看,果然是被人所杀,却不知缘由。邻居说:“门外有一条血迹,顺着血迹去追查,就能知道贼人在哪里。”三郎听了,召集十多个邻里,顺着脚印追寻,结果脚印一直延伸到念六的船上。
三郎上船抓住念六骂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杀死我妻子?”念六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三郎捆回家,痛打一顿后,送到开封府告状。
包公审问邻里和证人,大家都说杀人的血迹确实在念六的船上消失了。包公审讯念六,念六哭着说:“我和三郎是亲戚,傍晚到他家,没人就回来了。鞋上沾了血迹,我实在不知道杀人的事。”
包公心想:如果是念六杀人,不该拿走妇人的鞋。搜查他的船上,又没有凶器,其中必有隐情。于是将念六监禁狱中,又生出一计,出榜文张挂:“朱氏被人谋杀,失落绣鞋,有人捡到者,重赏官钱。”
过了一个月,毫无消息。一天,李宾在村舍喝酒,村妇容貌姣好,与李宾关系暧昧。喝到兴头上,李宾对村妇说:“看你对我有心,我给你一场大富贵。”村妇笑道:“自从你常来我家,何曾花过半文钱?哪来的大富贵,你自己留着吧,别哄我了。”
李宾说:“告诉你吧,若能得赏钱,那时再来你家喝酒,你岂不更奉承我?”村妇问缘故,李宾说:“那日王三郎的妻子被杀,告到开封府,把朱念六关在监狱抵命,至今没判。包大尹张榜文说,有人捡到被杀妇人的鞋来报,重赏官钱。我知道那绣鞋的下落,现在告诉你,你让你丈夫去领赏。”
村妇问:“鞋在哪里?你怎么知道?”李宾说:“日前我到江口,看见近江边亭子旁好像有东西,一看是妇人的鞋和一把刀,用泥掩着,想必就是被杀妇人的鞋。”村妇不信,等李宾走后,她偷偷告诉了丈夫。
村民听了,第二天就到江口亭子边,掘开新泥,果然有一双妇人绣鞋和一把刀,急忙拿回家给妻子看。村妇大喜,原来李宾说的是真的,就让丈夫拿着这些东西到开封府见包公。
包公问:“谁教你在那里找的?”村民无法隐瞒,如实说:“是妻子告诉我的。”包公心想:这妇人必有缘故,便笑着对村民说:“这赏钱该给你。”于是让库官拿出五十贯钱赏给村民。村民得钱,拜谢而去。
包公随即叫来公牌张龙、赵虎,秘密吩咐:“你二人悄悄跟着这村民,到他家察访,若遇到他妻子和人在家喝酒,就捉来见我。”公牌领命而去。
村民得了赏钱,高兴地回家告诉妻子。妻子大喜,对丈夫说:“如今得此赏钱,都是李外郎的功劳,该请他来,分些给他。”村民觉得有理,就去李宾家请他。
那妇人一见李宾,笑容满面,格外奉承,邀他入房坐下,安排酒食,三人共饮。妇人说:“多得外郎指教,已得赏钱,应当分你。”李宾笑道:“留在你家买酒,剩下的当我的歇钱。”妇人大笑起来。
这时两个公人直冲进屋,将李宾和村妇捉住,押到衙门,禀报了妇人在酒桌上与李宾的对话。包公问妇人:“你怎么知道被杀妇人埋鞋的地方?”妇人惊惧,如实说了是李宾教的。
包公审问李宾,李宾起初不肯招认,后被重刑拷打,只得供出谋杀朱娟的实情。再勘问村妇与李宾的关系,村妇难以抵赖,也招出两人有不正当关系。
包公将案情写成文卷,判处李宾死刑,将村妇发配远方,念六的冤屈终于得以洗清。听闻此事的人无不称快。
第四十七则虫蛀叶
话说河南开封府新郑县,有个叫高尚静的人,家中有几顷田园,全家靠男耕女织为生。他年近四十,依旧好学不倦。只是此人不讲究衣着修饰,言行举止也有些特别:衣服脏了也不洗,食物粗糙也不挑,从不为无关的事忧愁,也不会刻意表露喜悦。他有时读诗书抒怀,有时弹琴饮酒取乐,欣赏四季美景,游玩秀丽江山,流连于花月风光之间,以诗酒为乐,冬天夏天着书立说,春天秋天外出游玩。他曾对妻子说:“人生在世,如同白驹过隙,时光一去难返。若不及时行乐,恐怕白发易生,老境将至。”说完就让妻子拿酒来消遣。
正饮酒时,新郑县官府差人来催缴粮差赋税。高尚静收拾好家中的白银,到市铺熔铸成标准银锭,得银四两,藏在袖中。他心想:往年粮差都是里长收纳上交,这次包公发牌,要求各户亲手去秤银缴纳。如今包公为官清正,宛如神明,自己心中敬畏,于是带着银钱另外买了牲畜、香火等祭品,径直到城隍庙中祭拜祈福,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出庙时,袖中的银钱落在了庙中。
不料街坊有个叫叶孔的人,之前在铺中看见高尚静熔铸银两带在身上,又见他去庙中许愿,便起了不良之心。他跟在高尚静身后,悄悄进入庙中,躲在城隍宝座下。见高尚静拜神后离开,就拾起银两回家了。
高尚静回家后,才发现银钱丢失,再返回庙中寻找,早已不见踪影。无可奈何之下,他写了状词到包公台前告状。包公看了状词说:“你这银两在庙中丢失,又不知被何人拾得,实在难以判断。”于是没有受理他的状子,让高尚静先回去。高尚静连连叫屈,垂泪离去。
包公因这件事暗自思忖:自己身为父母官,理当为民分忧,心中觉得不安。于是写了一道疏文,前往城隍庙行香,将疏文焚于炉内祷告。回到衙门后,他让左右点起灯烛,在东边设下香案,自己向东端坐祈祷,通宵达旦,如此持续了三夜。
第三夜三更时分,忽然狂风大作,不一会儿,风吹来一物落到阶下。包公让左右拾起查看,原来是一片叶子,叶子中间被虫蛀了一个孔。包公看后已然明白,这才吩咐左右各自休息。
次日,包公唤来张龙、赵虎吩咐道:“你们立即去府县前后呼喊‘叶孔’的名字,若有人应答,就带他来见我。”张、赵二人领命出衙,在街市上遍喊半日,东街有一人应声而出说:“我是叶孔,不知二位有何吩咐?”张、赵二人说:“包公有令,传你去衙。”
于是将叶孔拘入衙中跪下。包公说:“数日前,新郑县高尚静在城隍庙里丢失白银四两,共三片。他在我这里告了你,我也知道是你拾得。这银两又不是你偷的,为何不还给他?”叶孔见包公断案如神,说得精准,只得拜服招认:“小人在庙中焚香时拾得此银,至今尚未使用。既然被相公神明洞察,小人不敢隐瞒。”
包公审明口供,令左右押叶孔回家取银,又传高尚静到衙。高尚静辨认银两,果然分毫不差。包公对高尚静说:“你丢失的银子是叶孔拾得,如今我为你追回。你可用三两五钱缴纳粮差,剩下五钱分给叶孔作为酬劳,日后你们相见,不许再有隔阂。”
二人拜谢出府。高尚静用些散碎银两备办了牲畜、香烛纸锭,前往城隍庙还愿,深深感激包公的恩德。
第四十八则哑子棒
话说包公坐在公堂处理事务时,有公吏刘厚上前禀报:“门外有个石哑子,手里拿着大棒要献给您。”包公让他进来,亲自询问情况,但哑子完全无法对答。其他官吏便对包公说:“这个哑子每次有官府新上任,都会来献几次这根棒子,任凭官员责打。大人您就别问他了。”
包公听后心想:这个哑子一定有冤屈的事,所以忍着受刑,特意来献棒。不然的话,怎么会屡屡无罪却甘愿受棒打呢?于是心生一计,让人用猪血涂满哑子的臀部,再给他戴上长枷,押到街上示众。同时暗中派几个士兵去打探,要是听到有人为哑子喊冤,就把那人带来见自己。
过了很久,街上很多人纷纷来看热闹。有个老者叹息道:“这个人太冤屈了,今天反而还要受这种苦。”士兵听到后,就把老人带到公堂前见包公。包公详细询问原因,老人说:“这个人是村南的石哑子,他哥哥石全,家里非常富有。哑子从小就不能说话,被哥哥赶出家门,家里本应分给他的财产,一点都没给他。他每年都来告官,却一直不能伸冤,今天又受了杖责,所以我才感叹。”
包公听了老人的话,立刻派人去把石全传唤到衙门,问道:“这个哑子是你的同胞兄弟吗?”石全回答说:“他原本是家里养猪的人,年轻时就在我家的庄地上居住,不是我的亲骨肉。”包公听了他的话,就把哑子的枷锁打开放他走了,石全见状很高兴地回去了。
包公见石全走后,又把哑子叫过来教导说:“你以后要是撞见你哥哥石全,上去扭打他也没关系。”哑子只是点头离开了。一天,哑子在东街外,突然遇到石全走来,他心中怨恨,立刻推倒石全,扯破了石全的头脸,狠狠打了他一顿,把石全打得十分狼狈。
石全吃了亏,只好写了状子到包公这里告状,说哑子不遵守礼法,殴打亲哥哥。包公于是问石全:“哑子如果是你的亲弟弟,他的罪过可不小,绝对不会从轻宽恕;如果是普通人,就只按斗殴来论处。”石全说:“他确实是我的同胞兄弟。”包公说:“这个哑子既然是你的亲兄弟,你为什么不分家产给他?分明是你贪心独占。”石全无话可说。
包公立刻派人押着他们二人,把石全的所有家产平均分成两半,让他们各得一半。众人听说了这件事,没有不拍手称快的。
第四十九则割牛舌
话说包公在开封府任职时,城东小羊村有个叫刘全的人,以务农为生。一天,他耕田回家,之后又返回田地,只见耕牛满口是血,喘着气走路。刘全仔细查看后,发现牛舌被人割掉了。于是他写了状子向包公告状,状词大意是:“农耕依赖牛力,牛却没了舌头,无法耕作,这如同要了我的命,恳请大人为我做主。”
包公看了状词后仔细思索,问刘全:“你和邻里中谁有仇怨?”刘全答不上来,只是请求包公主持公道。包公给了他五百贯钱,让他回家把牛宰杀,将牛肉分给邻居售卖,若卖得肉钱,就用这些钱添钱买牛耕作。刘全起初不敢接受,在包公坚持下才收下离去。随后,包公命人张贴榜文:“若有人私自宰杀耕牛,他人举报并经查实,官府赏钱三百贯。”
刘全回家后,让屠夫宰杀耕牛,把牛肉分给邻里售卖。他的东邻卜安与刘全素有仇怨,见状拉住刘全说:“如今府衙前贴了榜文,举报私宰耕牛者能得三百贯赏钱,你竟敢宰杀耕牛?”随即捆住刘全,要带他去见包公。
当晚三更,包公做梦,看见一位巡官领着一个骑在马上的女子,女子手持刀,口中有千张口,说自己是“丑生人”,说完便不见了。包公醒来后思索梦境,未能明白其意。次日升堂问案时,恰逢卜安来控诉刘全杀牛。
包公联想到昨夜的梦,觉得与此事吻合:巡官可能指卜安,“女子乘鞍”是“安”字,“持刀”象征割牛舌,“千个口”暗示“舌”,“丑生”对应牛(十二生肖中牛属丑)。由此推断,卜安与刘全必有仇怨,前日割牛舌的定是卜安,他今日来举报刘全杀牛,正是贼喊捉贼。
于是,包公下令将卜安入狱审问。狱吏把刑具放在卜安面前说:“从实招认,免受皮肉之苦。”卜安惧怕,只得招认:因向刘全借柴薪被拒,心生怨恨,于七月十三日晚,见刘全的牛在坡上吃草,便割掉了牛舌。狱吏审明实情后,次日禀报包公。
包公依律判决:“卜安与刘全有仇,竟挟私怨伤害牲畜,割掉牛舌,其行为何其恶毒。他明知官府禁止私宰耕牛,却设计诱使刘全杀牛并举报,自以为得计,实则弄巧成拙。念其为乡野愚民,判以杖刑并戴长枷示众一个月,以儆效尤。”
批文下达后,众人都佩服包公断案如神。
第五十则骗马
话说开封府南乡有个大户人家,主人姓富名仁,家中养着一匹上等骡马。一天,富仁骑马上庄收租,到庄上后派家人兴福骑马回家。兴福走到半路,下马休息。这时有个汉子姓黄名洪,自称从南乡来,骑着一匹瘦骡,看见兴福也下骡休息,便上前搭话:“大哥从哪里来?”兴福说:“我送主人到庄上收租回来。”两人便坐在草地上聊天,不知不觉过了很久。
黄洪忽然心生一计,说:“大哥这匹马膘肥体壮,真是好马。”兴福问:“客官懂马吗?”黄洪说:“我曾做过贩马的生意。”兴福说:“我家主人不久前花高价买下这匹马。”黄洪说:“大哥如果不嫌弃,能否借我骑上去试试?”兴福没怀疑他有歹意,便把马给了他。黄洪很快跨上马鞍,骑马走出半里地,却一直不回头。兴福心里发慌,连忙追上去。黄洪见他追来,挥鞭催马跑得飞快,朝着近路逃走了。这匹好马就这样被这个狡猾的家伙拐骗走了。兴福愕然不知所措,后悔不已,只得骑着黄洪留下的老骡返回庄上,向主人请罪。
富仁大怒,把兴福痛打一顿,然后让他牵着骡到开封府告状。当时包公正在公堂,兴福上前告状。包公问:“你是哪里人?”兴福说:“小人叫兴福,是南乡人,给富仁家当仆人,有状子呈上。”状词大意是:“遭遇无赖之徒,谎称买马,骑上去试了半里路,就加鞭跑了,只留下他骑的原骡抵偿。不知那骑马的人是谁家子弟,在清平世道岂能容忍这种骗马的奸贼?恳请大人追拿。”
包公问那个棍徒的姓名,兴福说:“路上偶遇,不知姓名。”包公责备道:“你这乡民怎么不懂事,既然不知道对头的下落,怎么来告状?”兴福哀求道:“久仰大人善于断决无头冤案,小民因此才来申诉。”包公吩咐说:“我设下一条计策,看你运气如何。你先回家,三日后再来听我安排。”兴福叩头后离去。
包公让赵虎把那匹骡牵入马房,三天不给草料,把骡饿得嘶叫不止。过了三天,兴福来见包公。包公让人牵出那匹骡,让兴福出城,张龙在后面押着,吩咐他们按计行事,让兴福牵着骡从当初被拐骗的原路出发,走到岔路口时放开缰绳任骡走,遇到草地就拦挡驱赶,那骡自然会奔回原来的路。
他们跟着骡走了四十多里,到了一个叫黄浪村的地方。只见村里有一所瓦房和一间茅屋,那骡径直奔向茅屋,进去后嘶叫起来。黄洪出来看见自己的骡回来了,暗自高兴。这时张龙和兴福在附近邻居家探访,看到黄洪得意洋洋地牵着一匹骡马,正要牵到山中放养。张龙立刻带兴福去辨认,兴福看见马就上前拉住,黄洪正要来夺,被张龙一把扭住,连人带马押回府中见包公。
包公发怒道:“你这小子狼心狗肺,难道不晓得我包某吗?竟敢在路上诓骗行人的马匹,该当何罪?”黄洪理亏,无法抵赖。包公吩咐张龙用重刑责打,给他戴上枷示众,将他的骡充公,打了七十大板后赶出府。兴福不该随便把马给人试骑,也酌情责罚,让他在官府领回马回家。
包公批道:“审理发现,黄洪这个无赖见了好马便起贪心,自以为能像伯乐一样识马;兴福这个无知的仆人轻易相信陌生人,没想到会遇到狡诈之徒。岂不知‘有马不借人’的道理,结果被人用骡换走了好马。既来不及追上那人,又不知道他的去向。幸好牲畜有灵性,能循着路途找到方向。黄洪罪有应得,难逃法律制裁,应当从重追究,按公法处罚,以此昭示后人,不要学他骗马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