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则三宝殿
话说福建福宁州福安县有个百姓叫章达德,家境贫寒,娶妻黄蕙娘,生了个女儿叫玉姬,玉姬天性十分孝顺。章达德有个弟弟叫章达道,家境富裕,娶妻陈顺娥,陈顺娥品性贞静,章达道又买了妾室徐妙兰,两人都很美但没有孩子。章达道二十五岁时去世了。
章达德觊觎弟弟家的财产,又因为弟媳陈顺娥年轻无子,便常托陈顺娥的哥哥陈大方劝她改嫁。陈顺娥想收养陈大方的儿子陈元卿作为子嗣,以继承丈夫的香火,说自己不会改嫁。章达德以异姓不能承继宗族祭祀为由,竭力阻拦,陈大方因此对他心生怨恨。
陈顺娥每逢初一、十五以及丈夫的生日和忌日,常请龙宝寺的僧人一清到家诵经,追荐丈夫,也时常和他交谈。一清误以为章娘子对自己有意,心里便想调戏她。
一天,陈顺娥又派人来请一清诵经超度,一清让来人先把经担挑去,自己随后就到。他来到章家,见门外没人,便径直走进陈顺娥的房中,低声说:“娘子常常召我来,莫非是怜惜小僧?希望今日能遂心愿,娘子恩德广大。”
陈顺娥怕婢女察觉出丑,也低声答道:“我只叫你念经,哪有别的意思?快出去!”一清说:“娘子无夫,小僧无妻,成就好事,岂不两全其美。”陈顺娥道:“我本以为你是好人,你反倒说出这等无礼的话。我叫大伯来惩治你!”一清威胁道:“你若真不肯,我有刀在此。”陈顺娥毫不畏惧:“杀我也由你!我是何等样人,你竟敢无礼?”她正要走出房去,被一清抽出刀砍死。
一清随即取来房中一件衣服将陈顺娥的头包住,藏在经担内,走出门外假意叫道:“章娘子!”无人答应,他又连叫了两三声,徐妙兰走出来说:“今日正要念经,我去叫小娘来。”她走进房内,只见主母被杀死,鲜血满地,连忙跑出来惊呼:“了不得,小娘被人杀死了!”
隔壁的章达德夫妇闻讯赶来查看,发现陈顺娥的头不见了,十分震惊,不知是何人所杀。当时经担先放在厅内,一清独自空身站在外面,谁也没想到人头藏在经担里,真是所谓的“搜远不搜近”。章达德打发一清离开:“今日不念经了。”一清将经担挑回寺中,把人头藏在三宝殿后,这下更没了踪迹。
徐妙兰派人去请陈大方来,外人都怀疑是章达德杀了陈顺娥,陈大方便到包巡按处告了章达德。
包公将状子批给知府审问,知府拘来相关人等审问道:“陈氏是什么时候被杀的?”陈大方说:“是早饭后,大白天哪有贼敢杀人?只有章达德和陈家左邻有门相通,所以能杀人,又盗走了头。如果是外贼,怎么会没人看见?”知府问:“陈氏家可有奴婢或用人?”陈大方说:“我妹妹性情贞烈,为远避嫌疑,家中并无奴仆,只有一个婢妾徐妙兰,若说是婢女所杀,她也藏不住人头啊。”
知府见陈大方说得头头是道,便对章达德用刑,逼他招供,但章达德宁死不肯承认。审理完毕后,知府将案件解报给包大巡,包公又批下县里,让详细追究陈顺娥首级的下落,结案上报。
当时的尹知县是个贪婪残酷又无能的官,只对章达德严刑拷打,限期让他寻找陈氏的人头,还哄骗他说:“你若寻得人头来,让她全尸下葬,我就申文书放了你。”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章达德家被折腾得家徒四壁,黄蕙娘和女儿靠纺织刺绣以及向亲邻借贷度日。女儿玉姬生性孝顺,因家中无人使唤,每天亲自去给父亲送饭,见到父亲总是含泪问道:“父亲何时才能被放出?”章达德说:“尹爷限我寻得陈氏的头来就放我。”
玉姬回家对母亲说:“尹爷说,寻得婶娘的头,就放父亲。如今追查了一年多,毫无踪迹,怎么找得到?我想父亲在牢中受尽苦楚,我和母亲每天吃饭都成问题,不如等我睡着后,母亲把我的头割去,当作婶娘的送给尹爷,这样才能放出父亲。”
母亲说:“我儿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如今十六岁长大了,我本想把你嫁与富家,或为妻或为妾,多要几两聘银,来维持我们二人的生活,怎么能说这种话?”
玉姬说:“父亲在牢中受苦,母亲独自在家挨饿,我怎能忍心嫁入富家自图饱暖?况且就算得了聘银,吃完了又去哪里找?那时我嫁作他人妇,怎么肯容我回来替父而死。如今我死能换回父亲,保全母亲,是一命保二命。如果不把父亲保出来,父亲死在牢中,我和母亲在家贫困难熬,最终也是饿死。我主意已定,母亲若不忍心杀我,我就去上吊死,希望母亲割下我的头当作婶娘的,放出父亲,我死而无憾。”
母亲说:“我儿想替父赎罪虽是一片孝心,但我怎么舍得。况且我们家并未杀婶娘,天理终有昭雪的一天,你且耐心挨过这苦日子,以后再不要说断头的话了!”
母亲于是防守了玉姬数日,玉姬无法上吊,便哄骗母亲说:“我如今听从母亲的话,您不必防备了。”母亲听了,防备也稍有松懈。
没过几天,玉姬便上吊自尽了。母亲把她解下来抱住,痛哭了一天,不得已,提起刀来又放下,好几次都不忍心下手,后来心想:如果不忍心割下她的头来,就救不了丈夫,她枉死在阴司,也不会瞑目。于是焚香祝祷,拿起刀来砍,但终究心酸手软,浑身发冷,割不断,连砍了几刀才把头颅割下。
母亲拿起女儿的头颅一看,顿时昏迷倒地。过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她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裹住女儿的头颅。第二天,黄氏将头颅送到牢中交给丈夫,章达德问她这头颅是怎么得来的,黄氏谎称夜里有人送来,猜想是有人念及他受苦已久,所以送来了头。
章达德把头颅交给尹知县,尹知县十分欢喜,认为既然找到了陈顺娥的头颅,就坐实了章达德杀人的罪行,当即判他死罪,将这个命案犯解送上级。
巡按包公前来验看,发现这颗头颅是新砍下的,不由发怒道:“你杀了一条人命已该死,如今又从何处杀了这颗头来?陈顺娥已死一年多,她的头必定已经腐臭,而这颗头是近日的,难道你又杀了一条人命?”章达德推说这头是妻子黄氏得来的,包公便拷问黄氏,黄氏哭泣不止,几次想说出真相却又说不出来。
包公觉得奇怪,便问徐妙兰,妙兰把玉姬为救父亲而自尽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章达德夫妇听了一同大哭起来。包公再次查看头颅,果然是死后砍的,刀痕处没有血迹渗透,在场的官吏都落下泪来。包公叹息道:“人家有这么孝顺的女儿,怎么会有杀人的父亲呢?”
包公再审问徐妙兰:“那天早晨有什么人到你家来?”妙兰说:“早晨并无人来,早饭后有个来念经的和尚,他在外面叫,我出来时,主母已经死了,头也不见了。”
包公于是将章达德改关在轻监等候审理,同时吩咐黄氏常去僧寺祈告许愿,倘若僧人有调戏的言语,便可向他讨还人头。
黄氏回家后,时常前往龙宝寺,或祈签,或求签,或许愿,哭泣着祷告,希望能寻得陈顺娥的头颅。她去得熟了,便与僧人交谈。一次,僧人一清留她吃午饭,挑逗她说:“娘子何必愁没有丈夫,再嫁个好的,也能让自己过得快乐。”
黄氏说:“谁肯娶犯人的妻子呢,我也无可奈何。”一清说:“娘子不必嫁人,若肯与我相好,我也能接济你的衣食。”黄氏笑道:“能接济我便好,如果还能得佛神保佑,寻得婶婶的头来交给官府,我就依你。”
一清伸手拉住她道:“你只要与我亲近,我有灵牒,明日替你烧了,一定能找到人头。”黄氏半推半就道:“你今日先烧牒,我明日就依你。若真能靠牒文找到头,别说一次,我发誓愿与你终身相好。”
一清被勾起欲念,抱住黄氏想要亲近。黄氏道:“你没有灵牒只是哄我,我不信你。你若真有办法先靠牒文找出头来,明天任你怎样都行。不然,我怎肯轻易依你!”
一清此时欲心难禁,说道:“只要你肯依我,片刻之间,就算没头,我也能变出一个给你。”黄氏道:“你变个头来我就今天依你。若我先依了你,你拿和尚头来充数怎么办?我不信你哄骗。”
一清急得没办法,只得说出实情:“以前有个妇人来寺里,我调戏她不肯,就杀了她,头藏在三宝殿后面。你若不从,我也杀了你凑成双。若肯依我,就把头给你。”黄氏道:“你出家人竟如此狠心!”
一清又想与黄氏亲近,黄氏推辞道:“先前和你闲聊,引动了心思,本是真的肯了。如今见了这枯头,吓得心碎魂飞,一点心思都没了,还是决定明天吧。”这头本就是一清亲手杀了人藏的,他自己也做贼心虚,便也说:“我见了这头也心惊肉战,全无兴致了,你明天一定要来。”黄氏道:“我不来,你到我家来也无妨,要我先依你,然后你把那东西给我。”
黄氏回家后召集了几个章家的人,让他们直接到三宝殿后挖出人头,然后将僧人一清锁住送往包公处。包公对一清用刑,他立刻招认了实情,包公当即下令将一清押赴刑场斩首。
随后,包公命该县为陈氏和章玉姬树立牌坊,赐下两块匾额,一块写着“慷慨完节”,另一块写着“从容全孝”。又拆掉章达道的住宅改立贞孝祠,将章达道的田产一半归入祠堂,作为四季祭祀的费用,剩下的家宅田产仍由章达德掌管。
第三十二则二阴签
话说山东唐州有个民妇叫房瑞鸾,十六岁嫁给丈夫周大受,二十二岁时丈夫去世,留下刚满周岁的儿子周可立。她坚守节操守寡,辛勤抚养儿子。周可立长到十八岁,已能挑水砍柴、耕种农田供养母亲,十分孝顺,受到乡里称赞。
房氏心想:儿子已经长大,无奈家境贫寒,无法为他娶妻。儿子做工赚的钱,仅够我一人开销。若一直这样,我虽能为丈夫守节,但丈夫终究没有后代,这反而是最大的不孝。于是她焚香向丈夫祷告:“我守节十七年,心可对鬼神,并无变心。如今若你允许我守节终身,就赐我两支圣阳签;若允许我改嫁,用所得彩礼为儿子娶妻、延续香火,就赐我阴签。”掷签后果然是阴签。她又祷告:“签非阴即阳,我不敢轻信。丈夫若有灵,知道传宗接代重要,允许我改嫁,就再赐一支阴签。”结果又连得两支阴签。
房氏于是托人议婚,儿子周可立哭着劝阻:“母亲若要改嫁,早年就该嫁了。如今守着我长到现在,年老却要改嫁,以前的坚守就白费了。一定是我做儿子的不孝,供养不周,任凭母亲责罚,我定会改过。”房氏说:“我心意已决,你阻拦不了。”
上村有个富民叫卫思贤,五十岁丧妻,素闻房氏贤德,得知她要改嫁,就托媒人说合,送上三十两彩礼。房氏对儿子说:“这银子你用木匣封锁好让我带去,钥匙交给你,我六十天后回来看你。”可立说:“儿子不能为母亲准备嫁妆,怎敢要母亲的银子?母亲带去,钥匙我不敢收。”母子二人哭泣着告别。
房氏到卫家两个月后,对卫思贤说:“我本意不想改嫁,无奈家贫,想借这银子为儿子娶妻,才不得已失节。如今我要把银子交给儿子,帮他娶亲,之后就回来。”思贤说:“你有这心意很好,我前村的佃户吕进禄是个朴实人,有个女儿叫月娥,生得端庄,有福气,今年十八岁,和你儿子同岁,我去做媒。”
房氏回到儿子家,对可立说:“之前的银子怕你浪费,我才带去。如今听说吕进禄有个女儿和你同岁,你拿这银子去娶她吧。”可立答应了,娶得月娥进门,果然是个端庄的女子。房氏见了很高兴,等儿子成婚后,便返回卫家。
谁知周可立是个过于孝顺固执的人,虽然很爱月娥,对她和颜悦色,却不与她同房,夜里都穿着衣服睡觉。月娥已长大懂事,见此情形将近一年,不得已说道:“我看你对我十分疼爱,说你不懂事吧,你又已成年;说你懂吧,你又百事皆知。为什么从去年四月成亲到今年正月快满一年了,一直不行夫妻之礼?你若再不和我亲近,我可要强迫你了,由不得你假装正经。”
可立说:“我难道不知少年夫妻情意浓厚?但娶你的银子是母亲改嫁得来的,我不忍用卖母亲身子的银子娶妻、与你亲近。等我积攒够三十两银子还给母亲,才会和你同房。”吕氏说:“你我白手起家,仅够糊口,何时才能攒够那么多银子?难道要终身不生育?”可立说:“终身还不清,就终身不同房。你若怕耽误青春,任凭你改嫁别处。”
吕氏说:“夫妇不和改嫁,也是不得已;若因不能满足情欲改嫁,那是猪狗之行,我怎忍心那样做?不如我回娘家,你努力做工攒钱还银,然后再接我回来。若把我养在这儿,银子更难积攒。”可立说:“如此甚好。”便把月娥送回岳父家。
到了冬天,吕进禄要把女儿送回夫家,月娥再三推辞不去,父亲发怒逼她走,月娥才把缘由告诉母亲。进禄不信,和哥哥吕进寿说起,进寿说:“是真的。之前我在侄婿邻居王文家取银,问起可立为人,王文说:‘那人是个孝子,因没还母亲银子,不敢和妻子同房。’”
进禄说:“我家若富裕,也会助他几两,可我连自己都顾不上,女儿又不肯改嫁,在我家也不是办法。”进寿说:“侄女既贤淑,侄婿又是孝子,天意不会让他们久困。我正为此事凑了二十两银子,又典了田得十两,共三十两给侄女带去,他以后能还我最好,不能还就当赠给孝子。人生有银不在此处用,枉做守财奴有什么意义?”
月娥得到伯父资助的银子,十分欣喜,拜谢后回家。父亲让次子伯正送姐姐到夫家,伯正送完便回了。月娥回到房中,把银子摆在桌上看了一番,数过件数,收进橱里,然后去厨房做饭。谁知右邻焦黑从壁缝中窥见银子,从门外进来偷走了。房门响时,月娥以为是丈夫回房,没出来看。
不久,周可立回来,到厨房见妻子,两人都面带喜色。同吃午饭后,可立进房,发现银子不见了,问妻子:“银子你拿到哪里去了?”可立不知情况,问:“我拿什么银子?”月娥说:“你别骗我,我向伯父借了三十两银子给你还婆婆,共二十五件,用青绸帕包着放在橱里。刚才你进来时房门响,一定是你进房拿去了,还故意恼我。”
可立说:“我直接到厨房来,没进卧房。你伯父哪来那么大家财,会借你三十两银子?你用这办法骗我,想和我成亲。我绝不会中你的圈套。”吕氏说:“原来你有外情,才不和我成亲。把我的银子拿去,还想赶我走,这银子是催你还伯父的,现在哪里去弄银还他?”可立再三不信。
吕氏本想今夜就能和好,谁知遇此变故,心中十分恼怒,便去上吊,幸好绳子断了跌下,被邻居救了。她去官府告状,却无处追寻银子下落。
包公每晚都祝告天地,寻求冤情昭雪。后来有天雷打死一人,众人一看,正是焦黑。他衣服被烧得干净,浑身如炭,只有裤头上一块青绸帕未烧,有胆大的人解下看,里面竟是银子,数了共二十五件。众人都说:“可立夫妇正为三十两银子争执,说有二十五件,莫非就是这银?”秤过之后,果然是三十两,送给吕氏辨认,吕氏说:“正是。”
众人这才知道焦黑偷银被雷打死。此事惊动了吕进禄、吕进寿、卫思贤、房氏,他们都来看,无不相信天道神明,称赞周可立孝心感动天地,吕月娥坚守道义不肯改嫁,吕进寿仗义疏财。
卫思贤说:“吕进寿不过百金之家,肯分三十金赠侄女成全节孝;我有家产万金,只有两个亲生儿子,就是捐三百金给你这个前妻的儿子也不为多。”当即写下文书,分三百金产业给周可立,可立坚决不受,说:“只要母亲回来赡养我就够了,不愿要产业。”思贤说:“这要看你母亲的意思。”
房氏说:“我早有此意,想奉养你终身,或许能多活几年再回周家。但我已怀孕三个月,正两难。”思贤说:“若生下孩子,无论男女,你代我抚养,长大还给我,让他认我前妻为母。你儿子有母亲,我也有后代。若强留你在我家,你儿子没母亲,你前夫没妻子,这是毁了两家。之前三百产业你儿子不受,现在交给你,以表两年夫妻之情。”
卫思贤将此情呈报包公,包公为此旌表了他们家。房氏次年生一子名卫恕,养到十岁送还卫家,后来卫恕考中经魁。
第三十三则乳臭不雕
话说潞州城南有个叫韩定的人,家境富裕,和许二从小就是朋友。许二家境贫寒,和弟弟许三一起做盐客的小用人,经常去河口帮客商做事赚钱维持生计。一天,许二和弟弟商量说:“买卖这事儿我们兄弟都会做,只是缺少本钱,没办法动手。要是只做小买卖勉强糊口,什么时候才能发财呢?”许三说:“哥哥就算不说,我也一直想商量这事,只是没地方找本钱。听说哥哥和韩定相交深厚,韩家家大业大,何不去向他借些钱做本钱,等我们兄弟赚了钱加上利息还他,岂不是好?”许二说:“你说得有道理,只怕他不肯借。”许三说:“就算他不肯,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许二觉得有理。第二天,他就径直去韩家求助。
韩定出来见到许二,笑着说:“好久没见老兄了,请进里面坐。”许二进了后厅坐下,韩定吩咐家人准备酒席招待,两人相对而坐喝酒。酒过三巡,许二说:“一直想和贤弟商量件事,只是不敢开口,怕贤弟不答应。”韩定说:“老兄我们自小相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许二说:“我想去江湖上贩卖些货物,缺少银两凑本钱,所以来见贤弟,想借些银子。”韩定问:“老兄是自己做,还是约了伙伴一起做?”许二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他是和弟弟许三一起去。韩定一开始本想答应借给他,可听说他是和弟弟一起做,就推托说:“眼下我要解送官粮,没有多余的钱,实在不能从命。”许二知道他是在推托,就不再多言,只说酒喝多了,告辞离去。韩定也没有过多挽留。
当下许二回家后很不开心,许三见哥哥不高兴,就问:“哥哥去韩定那里借贷本钱,想必是没借到,何必这么忧闷?”许二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许三听了说:“韩定太欺负人了,难道我们兄弟没有他的本钱就干不成事吗?得再想办法。”于是又去河口寻找客商的活计,这里暂且不提。
当时韩定有个养子名叫韩顺,聪明俊朗,韩定非常疼爱他。一天,三月清明,韩顺和朋友去郊外踏青,身上带了几两碎银,作为途中遇店饮酒的费用。这天,他们游玩到傍晚,众朋友都散了,只有韩顺多喝了几杯酒,不觉醉倒,就趴在兴田驿半岭的亭子里睡着了。恰巧许二兄弟从亭子边路过,许二认出亭子里睡的是韩定的养子,就把情况告诉了许三。许三恨韩定不肯借银,猛然间怒从心起,对哥哥说:“休怪弟弟心狠,可恨韩定无礼,如今趁这四下无人,不如谋害了这小子,以雪他不借贷的怨恨。”许二说:“那就按弟弟说的办,只是要谨慎保密。”许三取出一把利斧,照韩顺头上劈下,韩顺瞬间丧命。他们搜检韩顺身上,发现有几两碎银,就全部抢走,把尸体丢弃在途中。
当地岭下有一个村庄,村里有个叫张一的人,原本是个木匠,他家住房后面就是兴田驿。张木匠因为要去城中做工,趁早出门。当时正是五更初天,他带着小器具,走到半岭,忽然看见一具死尸倒在途中,遍体是血。张木匠吃了一惊,说:“今早出门不利,还是回家明天再来吧。”于是抽身回去了。等到午后韩定得知消息前来认尸,正是他的养子韩顺,不禁痛哭不已,于是召集邻里验看,发现韩顺的致命伤是斧痕。大家跟随血迹追查,一直追到张木匠家,邻里都说是张木匠谋杀无疑。韩定也信了,当即捉了张木匠夫妇送官首告。
本官审讯时,邻居们异口同声指证是木匠谋死了人。张木匠夫妇有口难辩,仰天叫屈,却始终不肯招认。韩定又催促逼问,夫妇二人受不了拷打,竟然争先认罪。本司官见他们夫妇争相认罪,也觉得可疑,就把他们监禁在狱中,连年都没判决。
这时,包大尹正奉敕旨审决西京狱事,路过潞州,潞州所属官员出城迎接。包公入潞州公厅坐定,先问当地官员本处有没有疑案。职官上前禀道:“别的没有疑案,只有韩定告发张木匠谋杀他儿子一案,张木匠夫妇各自争着招供,事情可疑,至今还监禁在狱中,一年多了没判决。”包公听了说:“不论案情轻重,监禁的人动不动就一年,少的也有半年,百姓怎么受得了?该判决的就判决,该释放的就释放,都像韩定这桩案子,天下能有几个罪犯能出狱?”职官无言以对,惭愧退下。
次日,包公换了便装,带领两名公人亲自入狱中,见到张木匠夫妇仔细询问。张木匠悲泣呜咽,把前面的情况诉说了一遍。包公心想:被谋杀的人,头上砍了一斧痕,而且血迹又落到你家,如今为何不肯服罪?其中必有缘故,需要再勘问。次日,又提审询问,一连数次,张木匠所说的都和之前一样。
正在疑惑间,看见一个小孩童手持一包饭送来给狱卒,还低声说了几句私语,狱卒点头答应。包公当即问狱卒:“刚才那孩童和你说什么话?”狱卒不敢直说,就道:“那孩童说,小人家下有亲戚来到,让今晚早些回家。”包公知道他在撒谎,径直来到堂上,让左右都散到两廊,把那孩童叫入后堂,吩咐门子李十八取四十文钱给他,然后问:“刚才看见你和狱卒说什么?”这孩童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口无遮拦,直接告道:“今午我出东街,遇见两个人在茶店里坐,见我来了,招手把我叫入店内,那人拿了五十文铜钱给我买果子吃,却让我到狱中探访,说如今有个包丞相审勘张木匠的案子,看看他夫妇二人谁承认了。就是这么回事,没别的。”
包公当即唤来张龙、赵虎,吩咐道:“你们同这孩子前往东街茶店里,把那二人捉来见我。”张龙、赵虎领命,就跟着孩童到东街茶店里抓人,正好许二兄弟在那里等候孩童回报,张龙、赵虎抢进店内,当场捉住他们,解入公厅。包公厉声喝道:“你们谋杀人,怎么能让他人偿命?”起初许二兄弟还抵赖不肯承认,包公让孩童证实了之前的话,二人惊骇不已,无法隐瞒,供出了谋杀的情由。等拘来韩定询问,韩定才醒悟当日许二前来借银不允,导致他们怀恨在心的缘由。
包公审决明白,于是将许二兄弟判了死刑,释放张木匠夫妇回家。百姓们从此知道,冤情终能伸张。
第三十四则妓饰无异
话说扬州城外五里,有个地方叫吉安乡,乡里有个叫谢景的人,家境还算殷实。他有个儿子叫谢幼安,娶了城里苏明的女儿为妻。苏氏嫁过来后十分贤惠,很得婆婆喜欢。
一天,苏氏的房侄苏宜来家里探亲,谢幼安觉得他是个无赖,对他很怠慢,苏宜怀恨在心地离开了。没过半个月,幼安去东乡看管农田,路途遥远没能回家。当晚,有个叫李强的贼听说幼安不在家,趁着黄昏潜入苏氏房中躲藏。将近半夜时,他偷了苏氏的首饰,正准备开门离开,被苏氏察觉,她急忙呼喊有贼。李强怕被抓住,抽出尖刀刺死苏氏后逃走了。
等到天亮,谢景夫妇起来,见媳妇房门没关,便问:“今天还早,怎么门就开了?”喊了几声没人应,婆婆进房一看,见尸体倒在地上,满身是血,大叫道:“大祸了!谁进房杀了媳妇,偷了首饰走了!”谢景听了,慌张得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贼是谁。
等幼安从庄上回来,悲痛不已,父子俩追查杀人凶手,十几天都没找到线索,乡里人也对这事议论纷纷。苏家不了解情况,以为是女婿家有什么隐情,故意说是被盗贼所杀。苏宜更是怀恨之前被怠慢的事,向刘大尹告状,声称谢景想对儿媳图谋不轨,遭到拒绝后杀人灭口。
刘大尹把谢景传到衙门审问,谢景一直诉说儿媳是被盗贼杀死并抢走首饰的经过。刘大尹再审问邻里,大家都说这事未必是盗贼干的。刘大尹又问谢景:“哪有盗贼杀人,妇人不呼喊,内外也没人察觉的道理?这肯定是你谋杀的,早点招认,免受刑罚。”谢景无法辩白,只能喊冤。刘大尹用长枷把他监禁在狱中追查,谢景受刑不过,只得被迫认罪,虽然案卷已定,但始终没有判决。
将近一年后,包公巡视各郡县来到扬州,审理狱囚。幼安上前陈诉父亲的冤情。包公翻阅案卷再次审问,谢景所说的和之前一样,包公知道其中有隐情,吩咐禁卒放宽对谢景的监禁,说三五天内会查明真相。
再说李强杀了谢家媳妇,得到首饰后藏了起来,可他恶性不改。城里有个姓江名佐的富豪,儿子江荣刚娶亲,李强趁人多的时候潜入新妇房中,躲在床下,想等夜深了行窃。没想到那夜房里通宵点着蜡烛,连续三夜都是如此,李强没法动手,又饿又困,只好往外跑,被江家仆人抓住,一顿乱打后,大家商量第二天押到刘大尹衙门拷问。
李强说:“我没偷你们的东西,都被打惨了,要是放了我不告官,大家就没事;要是送到官府,我可有话说。”江家怕他耍诈,第二天没去本司,直接押到了包公衙门。
包公审问时,李强说:“我不是贼,是医生,被他们冤枉抓到这里的。”包公问:“你既然不是贼,为什么私自进人家房间?”李强说:“他家新妇有难言之隐,让我跟着,经常为她用药。”包公审问完,暗自思忖:新妇刚嫁过来,就算有隐疾,也该是后来才有的,怎么会让他跟着?这人相貌凶恶,肯定是贼。
包公继续追查,李强却能说出江家新妇的家事和日常情况,包公私下到江家查访,发现和李强说的一样。包公又疑惑:如果贼是刚到江家,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的家事?如果是和新妇一起来的,江家又没说他是盗贼。思考半晌,包公下令把李强监禁起来。
回到后堂,包公仔细琢磨,怀疑这贼可能是潜入房中很久,听了夫妇俩的谈话才记住这些事。于是心生一计,秘密派一名军牌到城里找了个美妓带回衙门,让她精心打扮,穿着得和江家新妇一样。
第二天升堂,包公把李强带出来对质。李强以为这妓女就是江家新妇,便喊着新妇的小名说:“是你请我来治病的,现在反而把我当贼抓起来。”妓女不说话,公吏们都掩口而笑。包公笑道:“强贼!你既然说平时认识,怎么把妓女认成新妇?我看往年杀谢家媳妇的也是你!”
随即派公牌到李强家搜查,公牌在他床下发现新土,挖开后找到一匣首饰,拿来见包公。包公召来幼安辨认,幼安从中认出几件是妻子苏氏的首饰。李强震惊之下无法抵赖,供出了杀死苏氏以及在江家行盗、潜伏三昼夜后被抓的经过。
案情审明后,包公把李强用长枷监禁,判了死罪;又杖罚了诬告的苏宜;谢景被释放出狱。大家都称赞包公断案如神。
第三十五则辽东军
话说广东肇庆府中,陈、邵两姓是当地的大家族。陈家长者有个儿子叫陈龙,邵秀有个儿子叫邵厚。陈龙聪慧英俊但家境贫寒,邵厚为人奸猾却家境富裕,两人幼年时曾同窗读书,都尚未成婚。城东有个刘胜,原本是官宦家族,他的女儿刘惇娘聪慧机敏,只要父亲一说,她就能领会大意。惇娘十五岁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远近的人家都争着想要聘娶她。
一天,刘胜与族兄商议说:“惇娘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来提亲的人无数,我想为她挑选一个好女婿,不考虑对方的贫富,你觉得谁可以许配呢?”族兄回答说:“古人挑选女婿只看其贤德品行,不按贫富来论。城里陈长者的儿子陈龙,气宇轩昂,勤奋学习诗书,虽然目前家境贫寒,但料想他日后必定能显达。贤弟若不嫌弃,我来做媒,促成这段姻缘。”刘胜说:“我也早已听说此人,待我回去商议一下。”
刘胜辞别族兄回到家中,对妻子张氏说起想把惇娘许配给陈龙的事。张氏回答说:“此事由你做主,不必问我。”刘胜说:“你需要把这个意思告诉女儿,试探一下她的心意。”于是父母把许配给陈家的事情告诉了惇娘,惇娘也听闻过陈龙的为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内心对他很是爱慕。
没过一个月,邵家派了邻里老妇来刘家议亲,刘胜心里只属意陈家,就推托说女儿还年幼,等来年再商议。老妇离开后,刘胜派族兄秘密前往陈家传达心意,陈长者因家境贫寒不敢应承。刘胜的族兄说:“我弟弟因为令郎才华出众、气宇轩昂,所以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贫富不是考虑的因素,只要肯答应,就择日让女儿过门。”陈长者于是答应了这门亲事。族兄回报刘胜,刘胜大喜,叫来裁缝为陈龙做了几件新衣服,只等挑选吉日送女儿惇娘过门。
这时邵厚得知刘家女儿许配给了陈龙,心中愤恨地说:“是我先让邻里老妇去议亲,他们却推说女儿年幼,如今却许配给陈家。”他咽不下这口气,心想找个事端陷害陈家。第二天,他想到:陈家原本是辽东卫军户,长久以来没有在军伍中服役,如今如果要发配,正应该是陈长者的儿子去;只有追究这件事,才能让他不能成婚。于是邵厚写了状子到官府,告发陈龙是逃军。
官府审理了邵厚的呈告,发现户籍册上已经除去了陈家的军籍,无法追查,就打算停止这场诉讼。邵秀家中富有,上下打点行贿,官府于是拘拿陈龙听审。陈家父子无法辩解,充军的批文已经发出,陈龙将要被发配到远方,父子俩相拥而泣。陈龙说:“遭此不幸,家里贫穷,父母年老,如今儿子要远行服役,父母无人照料,怎么能放心得下?”陈长者说:“虽然我年事已高,但还有亲戚,他们早晚必定会来看顾我。只是你命运多舛,没能完成与刘家的亲事,不知此去还有没有相见的日子?”陈龙说:“儿子正是因为这门亲事才被仇家记恨,如今遭受这大祸,哪里还敢奢望亲事呢?”父子俩叹气了一整晚。
第二天,陈龙的亲戚都来为他送行,陈龙把照料父母的事嘱托给众人,就告辞离开了。等到刘家得知陈龙遭此变故,叹息不已,惇娘心如刀割,遗憾没能和陈龙见上一面。她每次对着镜子,心中的幽情别恨,难以向人诉说。
第二年春天,城里流行大瘟疫,惇娘的父母双双去世,家中费用已经花尽,家业凋零,房屋都卖给了别人。惇娘孤苦无依,投奔到姑母家居住,姑母怜悯她,像疼爱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她。曾经有人来姑母家为惇娘议亲,姑母不知道她的心意,就用话试探她说:“你知道父母已经去世,自己无所依靠,之前许配给陈家的儿子,如今他从军到了远方,音讯不通,不知是生是死。如今你正青春年少,何不让我为你再嫁一个好郎君,来谋划终身大事?”
惇娘听了哭着对姑母说:“孙女儿听说,陈郎遭祸本是因为我而起,如果让女儿再嫁他人,就是背信弃义。姑母如果怜悯我,女儿甘愿守在姑母家,等待陈郎回来;如果他有什么不幸,我愿来世再结姻缘。如果要我改嫁他人,我宁愿死,也绝不答应。”姑母见她如此刚烈,就不再说改嫁的事了。
从此惇娘在姑母家谨慎地守着闺门,不是姑母呼唤,她从不走出堂屋,人们也很少见到她。这年十月,海寇作乱,大军来到城下,各家各户都避难逃亡,惇娘与姑母也逃到了远方。第二年,海寇被平息,百姓才恢复产业。等惇娘与姑母回来时,家中的厅屋被海寇烧毁,荒芜残破无法居住,二人就租了平阳驿站旁边的房子住下。
不到一个月,恰好有个官宦家的儿子黄宽骑马行至驿站前,正值惇娘在厨房做饭。黄宽见她容貌秀美,就问左右的居民,这是谁家的女儿。有认识的人上前告诉他,这是城里刘胜的女儿,遭遇战乱后寄居在这里。黄宽第二天就派人来议亲,惇娘不答应,黄宽以官势压人,一定要强娶她。她的姑母很害怕,对惇娘说:“他要强娶,你只有一死而已。姑且答应他,等过了六十日父母的孝服期满,再商议过门的事,必须慢慢设法推退。”惇娘依了姑母的话,直接对来议亲的人说了,议亲的人回报黄宽,黄宽高兴地说:“那就过六十日来娶她。”于是暂时停下了这件事。
忽然有一天,有三个军人行到驿站中歇下。两个军人在做饭,一个军人倚着驿站的栏杆而坐,恰好惇娘看见了,她对姑母说:“驿站中有军人到来,姑母试问一下他们从哪里来,如果是陈郎所在的地方,也需要打听个消息。”姑母就出去见军人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这里的?”一个军人回答说:“我们从辽东卫来,要去信州投递文书。”姑母听说后,就说:“如果是从辽东来,辽东卫有个叫陈龙的,你可认识?”
军人听了,立即上前作揖说:“老妈妈怎么认识陈龙?”姑母说:“陈龙是我孙女的丈夫,曾经许配给她,还没完成婚礼就分别了,所以问问他。”军人说:“如今你孙女可嫁人了?”姑母说:“她专门等陈郎回来,不肯嫁人。”军人忽然流下泪来,说:“要见陈龙,我就是啊!”姑母大惊,立即入内告诉惇娘。惇娘不信,出来见陈龙,问起当初的事情,陈龙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惇娘才相信是真的,二人相拥而哭。
另外两个军伙听闻缘故,一同欢喜地说:“这是千里之外的缘分,难道是偶然吗!我们二人带来了一些盘缠,就给陈龙今晚完婚。”于是准备了酒席,两个军伙在屋外招待,陈龙、惇娘和姑母三人在屋内饮酒。酒罢人散,陈龙与惇娘进入内室,解衣就寝,诉说彼此的衷情,不胜凄楚。
第二天,两个军伙对陈龙说:“你刚成婚不可轻易离开,待我们二人自己去投递文书,回来后相邀,你与惇娘一同前往辽东,永结夫妻之欢。”说完就径直离开了。于是陈龙留在这房子里,与惇娘成亲才二十天,黄宽得知陈龙回来,担心自己的亲事不成,就派仆人到住处把陈龙诱骗到家中,以逃军的罪名把他杀了,并秘密下令把尸身藏在瓦窑之中。
第二天,黄宽派人来逼迫惇娘过门。惇娘忧思无计,等到听闻丈夫被黄宽所害,就在房中上吊自杀,姑母见到后救了她,说道:“想陈郎与你只有几日的姻缘,如今他已经死了,你也应当断了念想,嫁给贵公子算了,何必如此自苦呢。”惇娘说:“女儿一定要报丈夫的仇,和他同死,怎么肯再嫁仇人?”姑母劝她,她也不听。
正在无可奈何之时,忽然驿站的小吏来报,开封府的包大尹被委任到本府任职,今晚就会到任,要准备迎接。惇娘听闻后,谢天谢地,立即写了状子到包公的马前呈告。包公把她带进府衙,审实了惇娘的口词,惇娘悲哭着,将前面的事情逐一诉说。
包公立即派公牌拘拿黄宽到衙中追查,黄宽不肯招认。包公想道:“既然谋杀人,必须得有尸首作为证据,他才会信服;如果没有这个对证,怎么能查明白?”正在疑惑之时,忽然案前一阵狂风吹过,包公见风刮得怪异,就喝声道:“如果是冤枉,就随公牌去。”说罢,那阵风从包公座前又绕了三圈,值堂的公牌张龙、赵虎,就随风出城二十里,一直旋转进入瓦窑里才消失。
张龙、赵虎进入窑中查看,里面有一具男子尸首,面色还未改变,就回报给包公。包公让人把尸首抬入衙中,让惇娘辨认,惇娘一见,认得是丈夫的尸身,痛哭起来。检验尸身的伤痕,是被黄宽捉去打死的伤。包公再提审黄宽严加审问,黄宽无法隐瞒,于是招供认罪。
包公将案情写成文卷,判处黄宽偿命,追钱殡葬,交给惇娘收管;又追查揭露了邵秀买通官吏胥役陷害陈家的情况,判决他发配远方充军;让惇娘由亲人收领,每月官府供给若干库银赡养度日,让她能够养活自己,终身守节,以成全她的烈女之志。
第三十六则岳州屠
话说岳州城外二十里,有个地方叫平江,住着张万和黄贵两人,他们都以屠宰为生,彼此交往密切,感情十分要好。张万家境不太富裕,娶了李氏为妻,李氏容貌秀美。黄贵家境有钱,却还没有娶妻。
有一天,张万过生日,黄贵带着果品酒水前来祝贺,张万很高兴,留他吃饭,还让李氏在一旁斟酒。黄贵看着李氏,不知不觉动了心,可因为她是嫂子,不敢说半句越界的话,直到晚上才告辞回家。夜里,黄贵想着李氏的容貌,辗转反侧睡不着,挨到五更时,他心生一计,准备了五六贯钱,清早便到张万家叫门。
张万听到黄贵的声音,起来开门请他进来,问道:“贤弟这么早来我家有什么事?”黄贵笑着说:“我有个亲戚有几头猪,约我去买,怕失信于他,特意来约兄长同去,如果有利息,我们共同分。”张万听了很高兴,连忙叫妻子起来到厨房准备些早饭。李氏热了一瓶酒,弄了些下饭菜,出来对黄贵说:“难得叔叔早到寒舍,应当饮一杯,权当为你们壮行。”黄贵说:“惊动嫂嫂,希望不要怪罪。”于是和张万喝了几杯后便出发了。
当时天色还早,他们赶到龙江时,太阳已经升到中天。黄贵说:“已经走了三十多里,肚子饿了,兄长先到渡口坐着,等小弟去前村买瓶酒就来。”张万答应了,先往渡口去了。不一会儿,黄贵拿着酒回来,有意算计张万。他一连劝张万喝了好几杯,又没有什么下酒菜,加上行路辛苦,张万很快就昏沉醉倒了。
黄贵看看前后无人,从腰间拔出利刀,朝张万胁下刺去,张万鲜血喷出,当场死亡。黄贵把尸体抛入江中,见尸体沉下去后,便慌忙跑回见李氏,说:“我和兄长去亲戚家买猪,没遇到就回来了。”李氏问:“叔叔既然回来了,兄长为何不同回?”黄贵说:“我在龙江口和他分别回来的,张兄说要往西庄问信,想必很快就回。”说完就走了。
李氏在家等到傍晚,不见丈夫回来,心里惶恐不安。过了三四天,依然杳无音信,李氏更加慌张,正准备叫人请黄贵来问个究竟,黄贵却慌慌张张走来,说:“尊嫂,祸事到了。”李氏忙问:“怎么了?”黄贵说:“刚才我往庄外走了一趟,遇见一群客商说,龙江渡有一人溺水身亡,我听说后去看,族里的张小一也在,果然看见有具尸体浮在江口,辨认后正是张兄,胁下不知被什么人刺了,有一个伤口,我和张小一看见后,把尸体移上岸,买棺安葬了。”李氏听了,痛哭得几乎晕过去。
黄贵假意安慰了一番,便辞别回去。过了几天,黄贵拿了一贯钱送给李氏,说:“担心嫂嫂日用短缺,把这钱暂且当作买东西用。”李氏收了钱,又想到他殡殓丈夫,还送钱物接济,十分感激他的恩情。
才过了半年,黄贵用重金买通邻里老妇到张家见李氏,说:“人生一世,就像草木茂盛一春。娘子如此年轻,张官人已死了很久,终日凄凄冷冷守着空房,为何不找个好配偶再续姻缘?如今黄官人家境富裕,人才出众,不如嫁给他成一对好夫妻,岂不是美事!”李氏说:“我很受黄叔叔周济,无恩可报,若嫁给他甚好,怎奈他往日和我丈夫相好,怕惹人议论。”老妇笑着说:“他自姓黄,娘子官人姓张,正好匹配,有什么嫌疑?”李氏便答应了。
老妇回去回信,黄贵十分欢喜,立即备了聘礼把李氏迎娶过门。花烛之夜,两人如鱼得水,夫妇和睦,出行时肩并肩,坐下时腿挨腿,不知不觉过了十年,李氏已生了两个儿子。
到了三月清明时节,家家都去上坟挂纸。黄贵与李氏上坟回来,在房中饮酒。黄贵喝醉了,便用言语试探妻子,说:“你还想念张兄吗?”李氏凄然泪下,问他为什么这么问。黄贵笑着说:“本来不该对你说,但如今十年已生二子,你难道还恨我!昔日在江边谋死张兄也是清明之日,没想到你如今能持我家。”李氏带笑回答:“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岂是偶然。”其实心里早已下定决心要为前夫报仇。黄贵酒醉睡去,第二天,便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李氏等黄贵外出后,收拾衣物钱财逃回母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哥哥。她的哥哥李元立即写了状子,带着妹妹到开封府首告。包公立刻派公牌捉拿黄贵到衙门审问。黄贵起初不肯承认,包公让人开棺取出张万的尸体检验,黄贵无法抵赖,一一招供。
包公于是判道:“谋害人命又图谋其妻,应当处以极刑。押赴刑场斩首。将黄贵家财全部归李氏,还旌表其门为‘义妇’。”后来黄贵的两个儿子在端阳节划船比赛时都溺水而死,可见天道报应不爽。
第三十七则久鳏
话说东京有个叫赵能的人,是个学识渊博的秀才。他常自叹道:“我一生别无所求,只想要娶一个贤淑的老婆,既要美貌,又要出自清白有名望的人家,还要是不贪图钱财的人家,并且要等自己中了进士之后再娶。”哪知道科举考试并非只看才学,他午年没考中,酉年又落榜,因此来说亲的虽然很多,却东家不成、西家不就。时光飞逝,转眼他年近三十,依旧孤身一人,真是有苦说不出,最终闷闷不乐地离世了。
赵能见到阎君后告状说:“我要状告自己长久鳏居娶不到妻子的事:掌管禄位的官员不通情理,让我的才学毫无用武之地;掌管婚姻的司官处事无主,致使姻缘文书模糊不清。不知我有何罪过,偏偏冒犯了二位大人,至今没有合心意的配偶,眼看就三十岁了。恳请您查办追究,让我心中的冤屈得以稍解。”
包公看完状词后说:“偏偏是你们秀才最爱怨天尤人。”赵能回应道:“并非我赵某怨天尤人,古语说:‘受到不公平待遇,自然会发声。’我常见阳世的举人、进士中,文理不通的大有人在;而文理颇通的人却屡次应试不第。又看见痴呆汉子大多拥有娇妻美妾;仪表堂堂的大丈夫反而独守空房。这怎能不让人怨恨!”
包公说:“阳间有亏欠百姓的官吏,阴间却没有违背天理的事。福禄和姻缘都是天生注定的,怨恨也无济于事。”赵能说:“阴司若真没有亏心的道理,那像我赵某这样的人,也不该落到如此吃亏的境地。或许是衙门差役作弊多端,就像阳间一样,才让我如此落魄,恳请大人传掌婚司查检明白。”
包公说:“我最厌恶衙门蛀虫作弊,你这秀才说得有理。”随即传鬼吏带掌婚司前来。掌婚司回禀:“案牍上并无赵能的名字。”包公疑惑道:“哪有这种事?”又传注禄司来查,注禄司也说:“册籍上没有赵能的名字。”
包公心中生疑,口中惊叹:“天下竟有这等事!阳间弊端多,没想到阴司也不清明。”满堂官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包公说:“把案牍和册籍都拿来我看。”二司将文书呈上,查看后发现并无篡改痕迹。
包公又问赵能:“你把出生的年月日时写上来。”赵能一一写下呈上。包公对照年月日时核查,发现二司簿册上只有“朱能”的名字,与赵能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包公心中明白,便将赵能带至一旁,让二司先退下。
随后包公立刻上奏天曹,请示“朱能”与“赵能”的关系。天曹传旨:将“赵能”改作“朱能”,该人当连科及第,并入赘王相国之女为婿。
包公接旨后批道:“审理发现,目前未遇时机的赵能,即是将来连科中第的朱能。因命运奇特而得以折中,一次诉讼竟关联两件事。才学虽暂时被埋没,显达却有早晚之别;姻缘文书虽看似不明,配合却有巧妙安排。三十岁成家,是古之常理,四十岁科举中第也不算晚。切勿怨恨冥间,以免让阴官背负不公的名号。应令其再往阳世,可知大才终不会长久屈居人下。改姓重生后,莫再为长久鳏居而怨叹。”
批完后,赵能被放回阳世,后来果然一一应了包公的批文。
第三十八则绝嗣
话说东京城内有个叫张柔的人,平日里很是行善积德,可到了晚年却没有子嗣。城外有个叫沈庆的人,做尽各种坏事,和盗跖那样的恶人没什么两样,却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家七子团圆。因此张柔死后心中不服,到阎君那里呈上状词,告状说:“我要状告行善却断绝子嗣不合常理的事:谚语说‘积德多嗣’,经典说‘为善有后’,这是理所当然、必然会发生的事。我心存敬畏,坚守良知,不敢自夸是善门中人,但也算是没有恶行。如今年老无后,成为终身遗恨。恳请查核前世因果,辨明后事缘由。”
包公看完状词后说:“哪有行善的人反而绝嗣的道理,必定是你祖父辈遗留下了冤孽。去司善簿上查一查。”鬼吏查完回报:“恶簿上有张柔的名字,他三代祖先张异作恶多端,因此本该绝嗣。”包公说:“你虽然有行善的优点,但掩盖不了祖宗的恶行,你不要怪天道不公平。”
张柔问:“那为什么像沈庆这样作恶的人,反而生了七个子女呢?”包公说:“也给你查一查他的情况。”鬼吏回报说:“沈庆一生作恶,本应绝嗣。但因为他三代祖宗都积德行善,所以才没有断绝后代。”
包公说:“这正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大凡人家行善,必须是几代人都行善,才叫做积善;几代人都行不善,才叫做积不善。怎么能说天道真的没有报应呢?报应不过是远在儿孙辈,近在自身罢了。张柔,你一生既然做了几件善事,难道就真的没有报应吗?我让你来世到清福之地享些快活。那沈庆既然做了很多不善之事,就罚他转世为畜类,多受刀俎屠宰之苦。”
于是包公批道:“审理认为,子孙是祖宗传承的依靠,祖宗也是子孙繁衍的根基。所以家族绵延始于始祖,吉祥征兆源于祖先德行。于公家门庭必定光大,王氏福荫自然垂续。因此,三代积善才允许后世多子多孙,一时的至孝不足以改变长期作恶的家族根基,几件微小的善事又怎能彰显贤良的传承?张柔此状虽非诬告,却也属痴想。今生的报应虽未显现,来世自会再作回报。”
批完之后,便将他们发落而去。
第三十九则耳畔有声
话说开封府城内有一户官宦人家,主人姓秦名宗佑,排行第七,家境殷实富裕。他娶了城东程美的女儿为妻,程氏性情温柔,治家十分贤德,为秦宗佑生下一子名叫长孺。十几年后,程氏不幸去世,宗佑悲痛不已。
恰逢中秋佳节,宗佑触景生情,凄然泪下。到了半夜,他梦见程氏与自己相会,程氏言语神态如同生前一般。两人相聚了很久,后来解衣同枕,相处之时和程氏生前没有差别。相聚结束后,程氏推开枕头先起身,流着泪向宗佑辞别道:“感念你的恩情,这份情意难以忘怀,所以才能与你在此相会。我没有其他嘱咐,最疼爱的就是儿子长孺,希望你好好抚养他,我即便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说完便径直离去。宗佑正想挽留,却惊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第二年,宗佑续娶了柳氏为妻,柳氏生下一子名叫次孺。柳氏出身小户人家,性格十分凶狠暴躁,宗佑对她颇为畏惧。柳氏每次见到自己的儿子次孺,就爱惜得如同珍宝;见到长孺则心生嫉妒,终日对他打骂。长孺自知不被继母容纳,又不敢让父亲知道,因此过得十分不安,无所依靠,此时他已经十五岁了。
一天,宗佑因外出探亲,连续几天没有回家。柳氏趁机将长孺在暗室中打死,随后吩咐家中下人,都说长孺是得暴病身亡,于是将他葬在了南门外。过了几天,宗佑回家,柳氏故意装作悲痛大哭,告诉他长孺已经病死几天了,现在葬在南门城外。宗佑听了,想起前妻程氏托梦的话,悲伤得不能自已,他也知道这个儿子必定是死于非命,但只能隐忍不敢言说。
话说有一天,包公在三月间到郊外劝勉农事,望见道旁有一座新坟,坟上纸钱纷飞。包公从旁边经过时,忽然听到身边有人低声说:“告相公,告相公。”连着说了几声。他回头一看,却不见人影;走了几步,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一整天都在耳边萦绕不停。等到回来又经过新坟时,听得更加清楚。包公仔细思索:这里必定有冤情。
于是他问邻人和里老:“这座新坟是谁家安葬的?”里老回答说:“是城中秦七官人家近日死了儿子,葬在这里。”包公随即命令左右随从向里老借锄头掘开坟墓,对坟内小儿的尸身进行检验,果然发现身上有多处伤痕。
包公回到衙署,立刻派公人传唤秦宗佑来追究此事的原因。宗佑供述说,这是前妻程氏所生的儿子,名叫长孺,已经十五岁了。之前自己因外出探亲,回来后妻子柳氏告知,长孺几天前急病而死,现在葬在南门外。
包公知道了其中的内情,又差人传唤柳氏到案,质问她长孺是谁打死的。柳氏说:“是得暴病身亡。”不肯招认。包公拍案怒道:“他既然是病死的,为什么遍身都是打痕?分明是你打死了他,还要强行抵赖!”随即吩咐用刑。柳氏自知理亏,不得已将打死长孺的情由全部招认。
包公判决道:“无故杀害子孙,应当判处死罪。”于是将柳氏依照律法处决,宗佑因不知情,被释放回家。这个案件可以作为后妻杀害前妻之子的警示范例。
第四十则手牵二子
话说江州德化有个叫冯叟的人,家境颇为富裕。他的妻子陈氏容貌美丽,却没有生育子女,侧室卫氏则生下了两个儿子。陈氏心里琢磨:自己没有亲生儿女,担心一旦年老色衰就会失去丈夫的宠爱,于是常常心生嫉妒,想要加害卫氏母子,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一天,冯叟打算置办货物前往四川做生意,临行前嘱咐陈氏,要好好照看两个儿子。陈氏假装答应下来。后来到了中秋佳节,陈氏在南楼设下宴席,邀请卫氏和两个儿子一同饮酒。她事先把毒药放进酒里,然后举杯对卫氏说:“我没有亲生子女,幸好你有儿子,家里的产业我愿意和你共同拥有。将来我年老的时候,都要托付给你们母子照料,这杯酒,就当是我提前表达这份心意了。”卫氏推辞说不敢当,随后大家一同饮酒,表面上喝得十分尽兴。
当天夜里,毒性发作,卫氏和两个儿子七窍流血,相继死去。当时卫氏二十五岁,长子五岁,次子三岁。当时亲戚邻居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陈氏便谎称他们是得暴病而死,听到的人无不感到伤感。陈氏又装作哭得十分悲痛,按礼节将他们安葬了。
再说冯叟在外地,有一天忽然做了个梦,梦见卫氏带着两个儿子哭着诉说被害死的经过。他心想收拾行装回家,无奈货物还没卖完,不能如愿,心里将信将疑,一直闷闷不乐。
将近三年后,恰逢包公巡察到当地。他下马升厅,正坐在公堂之上时,忽然阶前有一道黑气冲天而起,片刻之间天昏地暗。包公怀疑这里必定有冤情。
当天夜里,公堂点起灯烛,包公感到困倦,便伏在桌案上休息。到了三更时分,忽然看见一个女子,生得容貌美丽,披头散发,两手牵着两个孩子,哭哭啼啼地跪在阶下。
包公问道:“你这妇人住在哪里?姓什么叫什么?牵着两个孩子到这里有什么冤屈?一一说来,我会为你伸冤雪恨。”女子哭着说:“我是江州的卫氏和我的两个儿子。因为丈夫冯叟前往四川经商,正妻陈氏在中秋设宴,用毒酒害死了我们母子三人,我们的冤魂不散。幸好您巡察到此,所以特地前来哀告,希望您能垂怜,代我们洗雪冤屈。”说完悲痛哭泣不止,拜了两拜后退下了。
第二天,包公立即下令差役捉拿陈氏来审问,说道:“侧室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生出如此强烈的嫉妒之心?害死三条人命,断绝丈夫的后代,这是极大的罪过,你还有什么可分辩的?”陈氏悔悟认罪,无话可说,包公判处她凌迟之刑。
两年后,冯叟回到家中,养了一头老母猪,这头猪一年生下好几只小猪,让他获利好几倍。正当他准备把猪卖给屠夫时,猪忽然口吐人言:“我就是你的妻子陈氏。过去我心存妒忌,杀害了卫氏母子,断绝了你的后代。虽然被包公判了刑,上天还是不肯放过我,又施加了惩罚,让我变成母猪。如今我偿还你的债快要还完了,但还是免不了要遭受千刀万剐的痛苦。请你传话给世上的妇人,要孝顺公婆,与妯娌和睦相处,不要心生妒忌,欺负侧室婢女,否则日后的报应就会和我一样。”远近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都到冯叟家来看这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