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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则裁缝选官

话说山东有个监生,名叫彭应凤,他带着妻子许氏上京等候选官,来到西华门后,在王婆开的店里住了下来。没想到离选期还有半年,他们想回家,却因为路途遥远,手中又没钱,只能在店里等着。许氏每天在楼上刺绣枕头、花鞋,卖掉后换钱来维持生计。

当时,浙江有个举人叫姚弘禹,住在褚家楼,和王婆的店隔街相对。他看见许氏容貌美得像桃花一样,就去拜访王婆,问道:“那位娘子是哪里人?”王婆回答说:“是彭监生的妻子。”姚弘禹说:“我想和她见一面,不知道王婆能不能帮忙?”王婆知道姚弘禹的心思,就心生一计,说:“何止是见面,现在彭监生没钱用,愿意把妻子卖掉。”姚弘禹说:“如果是这样,就全听王婆安排,我没问题。”说完就告别了。

王婆想到彭监生现在没有路费,还欠着房钱,就上楼去看许氏,见他们夫妇正坐在一起。王婆对彭应凤说:“彭官人,你也去午门外帮人写写榜文,找点活计做。”许氏也说:“婆婆说得对,你去吧。”彭应凤听了,就带上一支笔,去午门找写字的活。

他刚到午门,就被钦天监出来的一个校尉拉住,问:“你会写字吗?”然后把他带到钦天监见李公公。李公公让他在东廊抄写表章。晚上,彭应凤回店对王婆和许氏说:“多亏王婆指点,我在钦天监李公公的衙门里找到写字的活了。”许氏说:“现在好了,你要用心做。”王婆听了,暗自高兴,就对彭应凤说:“彭官人,李公公喜欢勤奋谨慎的人,你明天就去他家写字,一个月别出来,他自然会敬重你,以后选官他也会帮你。娘子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彭应凤果然听了她的话,带着儿子去了李公公那里,一直没回店里。

王婆趁机到姚弘禹住处,说彭监生要卖妻子的事。姚弘禹听了非常高兴,问王婆需要多少聘礼。王婆说:“一百两。”姚弘禹就给了王婆七十两银子作为聘礼,又给了十两谢礼。王婆问:“姚相公现在做什么官了?”姚弘禹说:“陈留知县。”王婆说:“彭官人说等相公的行李装船时,他会派轿子把人送到船边。”姚弘禹说:“我马上启程,到张家湾的船上等。”

王婆雇了轿子,回去对许氏说:“娘子,彭官人在李公公衙门里住得很好,现在派轿子在门外接你过去一起住。”许氏信以为真,收拾好行李上了轿,王婆把她送到张家湾的船上。许氏下轿后,看到是官船来接她,就问王婆:“彭官人接我去钦天监,怎么到这里来了?”王婆说:“实话告诉你吧,彭官人因为穷,怕耽误了你,所以把你嫁给姚相公了。姚相公现在是陈留知县,又没有前妻,你今天就能做知县夫人,这不是很好吗?彭官人还有八十两婚书在这里,你看看。”许氏看了,低头不说话,只好跟着姚知县去上任了。

一个月后,彭应凤从李公公那里出来,没看到许氏,就问王婆。王婆却大声喊冤:“你那天派人抬轿子把她接走了,现在想骗我家的钱,假装说没看到娘子来骗我!”说完就去五城兵马司告状。彭应凤因为身上没钱,只能含着泪告别王婆离开。

又过了半年,彭应凤没什么依靠,就学了裁缝。一天,吏部邓郎中家叫裁缝做衣服,正好遇到彭应凤,他就进府做了半天衣服。邓郎中家的小仆进才递出两个馒头给裁缝当点心,彭应凤因为儿子睡得正香,就把馒头留下,等他醒来吃。进才问:“师傅,你怎么不吃馒头?”彭应凤流着泪把之前的遭遇告诉了进才:“我留着给儿子充饥。”

进才回府把这事告诉了夫人。邓郎中也是山东人,夫人听了后,让进才把裁缝叫到屏帘外,详细询问情况。彭应凤又把妻子被拐的苦情哭诉了一遍。夫人说:“监生你别做衣服了,就在衙里住下,等相公回来,我跟他说你的事,让他帮你选官。”

不久,邓郎中回府,夫人对他说:“相公,今天的裁缝不是普通人,他是山东来听选的监生,因为妻子被拐,没钱回家,才学手艺谋生,您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帮他一把吧。”邓郎中把彭应凤叫来,问:“你既然是监生,把文引拿来看看。”彭应凤从胸前口袋里拿出文引,邓郎中看了后,确认是真的,就说:“你的选期在明年四月,你明天写一份告远方的状词,我就能帮你选官了。”

彭应凤非常高兴,写了状词送到吏部。邓郎中随即任命他为陈留县县丞。彭应凤领了委任状,到王婆家辞行。王婆问:“彭相公恭喜啊,现在选了哪里的官职?”彭应凤说:“陈留县县丞。”王婆听了,心里惶恐不安,假装热情地说:“相公在我家住了好几年,我怠慢你了。现在我找了一件青布衣给你穿,还把五色绢片编在你儿子头上的发髻里。相公什么时候启程?”彭应凤说:“明天就走。”说完就告别离开了。

王婆叫来亲弟弟王明一,说:“之前彭监生得官,邓郎中托他带五百两金子回家,你快去杀了他,把人头拿来给我看。劫来的银子,你拿两份,我拿一份。”王明一答应了,连夜赶到临清,追上彭应凤,喊道:“汉子休走!”拔刀就砍。奇怪的是,刀却向后砍去,王明一觉得不对劲,问:“你这汉子,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吗?”彭应凤哭着把王婆的事告诉了他。王明一也把王婆要杀他的事说了,然后割下孩子头发上的发髻,彭应凤又把王婆送的衣服给了他,就离开了。

王明一回来对王婆说:“彭监生被我杀了,这是发髻和衣服做证。”王婆看了,高兴地说:“祸根终于除掉了!”

彭应凤到陈留上任几个月后,他的儿子在外面玩,跑到了姚知县的衙门里。姚知县的夫人(也就是许氏)看到孩子,心想:这孩子和我生的一样,怎么会在这里?正好姚弘禹安排宴席,请两位官长相聚,许氏在屏风后偷看,果然是丈夫彭应凤,她立刻跑了出来。

彭应凤看到许氏,两人相拥大哭,各自诉说了原因。姚知县吓得说不出话来。夫妇二人回到县衙,母子终于团圆。

彭应凤向开封府告状,包公大怒,上奏朝廷,判姚知县充军到武林卫,又派张龙、赵虎去京城西华门捉拿王婆。王婆被抓到后,先打了一百大板,然后拷问,她如实招供,最后被押往法场斩首。大家知道这件事后,都觉得非常痛快。

第二十二则厨子做酒

话说包公在陈州完成赈济饥民的事务后,忽然有守门的公吏进来禀报,说外面有一位妇人,左手抱着一个小孩子,右手拿着一张状纸,悲悲切切地称自己含冤。包公听了后说:“我如今到这里,不只是为了赈济这一件事,正打算体察民情,不要阻拦,让她进来。”公吏随即出去,领着那妇人跪在阶下。

包公于是出案查看那妇人,她虽然面带凄惨之色,但实则是个美丽佳人。包公问:“你有什么事来告状?”那妇人说:“我家离城五里,地名叫莲塘。我姓吴,嫁给张家,丈夫名叫张虚,很懂诗书。近来因为结交了城中孙都监的儿子,名叫孙仰,往来久了,便以为是知己之交。有一天,我丈夫因为去远处探亲,孙仰来到我家,我念及丈夫受他关照,便亲自出来接待。没想到孙公子起了不良之心,用言语调戏我,当时就被我呵斥走了。过了一两天,丈夫回来,我把孙某的不良意图告诉了丈夫,于是劝他与孙某绝交。

丈夫是读书人,听了我的话后发怒,想要见孙公子,要和他理论。我又考虑到孙某是官家之子,又有势力,我们奈何不了他,从此便只是不再理睬他罢了。从那以后,丈夫就断绝了和他的往来。过了一个月,到了九月重阳节,孙某派家人请我丈夫到开元寺中饮酒,哄骗说有事情要商议。到了晚上丈夫才回来,刚进门就喊腹痛,我扶他进房,他面色变青,鼻孔流血。他对我说:‘今天孙某请我,一定是中了毒。’拖延到三更,丈夫就死了。没过一个月,孙某派媒人重重贿赂我的叔父,要强娶我。我想要向本府告状,他又叫人在四处拦截,说我如果不肯嫁给他,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昨天听说大人来这里赈济,特意来诉说。”

包公听了后,问道:“你家还有什么人?”吴氏说:“还有七十二岁的婆婆在家,我只生下这个两岁的孩儿。”包公收了状子,让吴氏在外面的亲戚处等候。然后秘密召见当坊里甲,问道:“孙都监为人怎么样?”里甲回答说:“大人不问,小里甲也不敢说。孙都监专门害人,只要是他喜欢的就会被他夺去。就是本地的官府也让他三分。”包公又问:“他儿子的行事如何?”里甲说:“孙某倚仗父亲的权势,近日侵占了开元寺肥沃的田地一顷,时常带妓女到寺中取乐饮酒,在乡村横行霸道,奸宿农家妇女,哪一个敢不顺从他?寺中的僧人对他恨之入骨,只是奈何不了他。”

包公听了,叹息了很久,退入后堂,心生一计。第二天,包公扮成一个公差的模样,从后门出去,秘密前往开元寺游玩。正走到方丈室,忽然有人报孙公子要来饮酒,大家都要回避。包公听了心中暗喜,正打算追查这个人,却好他来到这里。包公立即躲到佛殿后,从窗缝里看,只见孙某骑着一匹白马,带着几个小厮、几个军人、两个城中出名的妓女,还有一个心腹随侍厨子。孙某走到廊下,下了马,和众人一起进入方丈室,坐在圆椅上,寺中的几个老僧都来拜见。不一会儿,军人抬过一席酒,排列的食物十分丰盛,两个妓女陪坐歌唱服侍,那孙某昂首挺胸,得意洋洋,料想在西京权势高的只有自己一人。

包公看见后,怒火中烧,怎么能忍得住!忽然一个老僧从廊下经过,看见包公在佛殿后,便问:“客人是谁?”包公说:“我是本府听候差遣的,明天府中要请包大尹,让我来叫厨子去做酒。我正不知道厨子的名姓和住处。”老僧说:“这个厨子姓谢,住在孙都监门首。如今府中让此人去做酒,好没道理。”包公问:“这个厨子有什么缘故?”老僧说:“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前日孙公子同张秀才在本寺饮酒,就是这个厨子服侍的,等回去后听说张秀才第二天就死了。包老爷是个好官,如果叫此人去,倘若服侍不周,有这样的失误,本府该怎么办?”包公听了,立即抽身出了开元寺,回到衙中。

第二天,包公派李虎径直前往孙都监门首,提那谢厨子到阶下。包公说:“有人告你用毒药害了张秀才,从实招来,饶你的罪。”谢厨子起初不肯承认,等到用长枷把他收下狱中,狱卒审问,谢厨子想要洗清自己的罪名,只得招认了用毒害死张某的情由,都是由孙某指使的。

包公审明后,就派人拿了一张请帖去请孙公子赴席,预先吩咐二十四名壮汉准备好严整的刑具伺候。不多时,有人报公子来到,包公出座迎入后堂,分宾主坐定,便让人抬过酒席。孙仰说:“大尹来到这里,我父亲还没有来拜访,今日怎么敢当大尹的盛设。”包公笑道:“这不是为了礼,只是为公子解决一件事罢了。”

酒过二巡,包公从袖中取出一张状纸递给孙某,说:“下官初来此地,不知公子果然有此事吗?”孙仰看见是吴氏告他毒死她丈夫的状子,勃然变色,离席说道:“岂有谋害人却没有佐证的?”包公说:“佐证已经在了。”立即命令从狱中取出谢厨子,让他跪在阶下,孙仰吓得浑身像淋了水一样,哑口无言。

包公让司吏把谢厨子招认的情由念给孙仰听,孙仰说:“学生有罪,万望看在我父亲的分上。”包公怒道:“你父子害民,朝廷法度,我决不饶恕。”立即唤过二十四名壮汉,把孙仰的帽子去掉,当场揪到堂下打了五十大板。孙仰受痛不过,气绝身亡。

包公命令把尸首拖出衙门,随即记录案卷奏知仁宗。圣旨颁下:孙都监残虐不法,追回官诰,罢职为民;谢厨受雇于人,用毒谋害人命,立即发配到极恶的郡县充军;吴氏为夫伸冤已经明白,本处官府给库钱赡养其家;包卿赈济百姓公道,对国有功,就领西京河南府到任。

敕旨到达之日,包公依照旨意判决完毕。从此以后,有权势的官宦都为此心寒。

第二十三则杀假僧

话说东京城外三十里有个董长者,生了个儿子叫董顺,住在东京城的马站头,盖了几间店房,招待四方往来的客商,每天收入很多,董长者于是成了富翁。董顺娶了城东茶肆杨家的女儿为妻,杨氏颇有姿色,每天侍奉公婆很恭敬,只是言行有些轻佻。董顺又经常外出做生意,有时一个月回来一次,有时两个月回来一次。

城东十里处,有个船工名叫孙宽,每天往来董家的店最频繁,与杨氏说说笑笑,毫无顾忌,时间一久,两人关系亲密,私下有了不寻常的关系,相处如同夫妻。孙宽趁董顺外出经商,就与杨氏私下约定说:“我和娘子情投意合不是一天了,但欢乐时光有限,思念让人无奈。娘子不如收拾好所有金银物件,随我逃到别的地方,这样就能永远做夫妻了。”杨氏答应了他。于是选定十一月二十一日这个良辰,相约一同离开。

这天,杨氏收拾好房中所有财物,专等孙宽来。黄昏时,忽然有个和尚自称是洛州翠玉峰大悲寺的僧人法号道隆,因为来这地方化缘,天色晚了想借宿一晚。董翁平日是个善良的人,便打开店房,铺好床席招待他。和尚吃完饭就睡了,当时天气寒冷即将下雪,董翁夫妇也关门睡下。

二更时分,孙宽来敲门,杨氏就带着所有财物和孙宽一同离开。出了门,只见天下着雨,道路湿滑难行。杨氏实在走不动,就悄悄告诉孙宽:“路太滑走不了,我们另约时间吧。”孙宽心想:万一拖延,恐怕这事会泄露。又见杨氏带的财物很丰厚,就拔刀杀死了杨氏,夺走金银财帛,把她的尸体扔进古井里才离开。

没过多久,和尚起来外出上厕所,不小心跌进古井中,井深好几丈,根本无法上去。到了天明,和尚的小伴童起来,到处找不到和尚,就询问店主。董翁起来后,找了很久,到了吃饭时,也没看到杨氏,径直进入她的房间查看,只见四壁空空,财物一点都没留下。

董翁心想,杨氏肯定是和和尚一起走了,于是在山上山下一直寻到厕所旁的古井边,只见芦草交错,微微露出血迹。忽然听到井中有声音,董翁就请东舍的王三拿来长梯和绳索放入井中,只见下面有个和尚连声喊冤,杨氏已经被杀死在井中。王三用绳索捆住和尚,把他吊上井来。众人见了,不由分说地对和尚拳打脚踢,乡邻里正写了状子把他押解到县衙。

知县对和尚严刑拷问,要他招认。和尚受不住苦,只得屈招,知县于是把案件申解到府衙。包公传讯和尚询问缘由,和尚长叹道:“这是我前生欠了这妇人的命债啊!”就把事情经过如实招了。

包公心想:他是洛州的和尚,与董家的店相距七百多里,怎么可能一到店里就能和妇人私通并约定日期呢?其中必定有冤情。于是把和尚暂时关在狱中,日夜探寻真相,却一直没有头绪。

偶然间,包公想到一个计策,叫来狱司,让狱中一个本该判处死刑的囚犯,秘密剃光头发,假扮成僧人,押赴刑场斩首,宣称是洛州大悲寺的僧人,因谋杀董家妇人一案现已处决。又秘密派几个公吏到城外探听,要是听到有人议论这件事的是非,就立刻回来报告。

众公吏走到城外三十里,到一家店里买茶,见一个婆子问:“前些日子董翁家的杨氏被杀,案子结了吗?”公吏说:“和尚已经抵命了。”婆子听了,捶胸喊道:“可惜这和尚枉送了性命啊!”公吏详细询问原因,婆子说:“离这儿十里有个船工叫孙宽,常去董家,和杨氏关系不一般,为了谋夺她的财物才杀了她,这和和尚有什么关系呢?”公吏急忙回去报告包公。

包公立刻派几个公吏去缉拿孙宽,将他戴上枷锁投入狱中审问。孙宽死活不招认。包公命人把孙宽带到堂前,笑着对他说:“杀一个人不过一人偿命,和尚已经抵了命,哪有两个人偿命的道理;只是董翁说丢了四百多两金银,你是不是捡到了,还给他们,你就可以脱罪了。”

孙宽听了很高兴,供认说:“是以前董家曾寄放了一袱金银,至今还收藏在柜子里。”包公派人押着孙宽回家取来金银,当晚让董翁来辨认。董翁一见这些财物,认出了金银器皿和一条锦被,说:“这确实是我家的东西。”包公再问,董家以前根本没有寄放金银的事。又传来王婆作证,孙宽仍抵赖不肯招认。

包公道:“杨氏的丈夫外出经商,你起了不良之心与杨氏有了私情,又贪图她的财物于是谋害了她,现有董家的物件在此作证,怎么还能强辩不招?”孙宽无法遮掩,只得全部招认。最终被押赴刑场斩首,和尚被释放回山,才没有含冤而死。

第二十四则卖皂靴

话说包公担任开封府尹时,巡视治下各地,考察民情。他来到济南府升堂坐定,司吏将各类案卷呈送上来供包公审阅,其中事情较轻的案件,包公当即宣判,让当事人各自回家好好生活。

正当包公处理事务时,阶前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尘埃飞扬,天色都变得昏黄。堂下侍立的公吏一时间都睁不开眼。怪风过后,一切恢复平静,只有一片巴掌大的树叶被吹落在包公的案上。包公拾起树叶,端详了很久,然后环顾左右,问道:“这树叶可有名称?”

公人中有个叫柳辛的认识这树叶,他上前说道:“城中各处都没有这种树,也不知这树叫什么名字。离城二十五里有座白鹤寺,山门里有两株这样的树,又高又大,枝干茂盛,这叶子应该是从白鹤寺吹来的。”包公问:“你确定没认错?”柳辛说:“小人住在寺旁,早晚都能看见,怎么会认错呢!”

包公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当即下令乘轿前往白鹤寺进香。寺中的僧人连忙出来迎接,将包公接入方丈室坐定。喝过茶后,座下又起了风,包公想起昨日的旋风,便让柳辛跟着风去查看。柳辛领命,只见那一阵风从地下卷起,滚出方丈室,一直到那棵树下才停下,柳辛便回去向包公禀报。包公说:“这其中一定有缘故。”

于是,包公让柳辛锄开树根处的泥土,只见一条破席卷着一具十八九岁的妇人尸体。验看尸体,身上没有伤痕,只是唇皮裂开,眼睛微睁,撬开嘴一看,一根竹签直透咽喉。包公让人将尸体暂时掩埋,然后回到方丈室,召集众僧询问情况。

众僧都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查不出头绪,包公便返回府中,来到私衙。临近夜晚,包公秉烛默坐,心想:寺门里怎么会有妇人的尸体?就算是外人做了不明不白的事,也该埋到别处,这多半是寺中有品行不端的僧人谋杀了此妇,无处掩藏,才埋在树下。

思忖良久,将近一更时分,包公不觉困倦,伏在桌案上睡着了。忽然梦见一位青年妇人哭拜在阶下,说:“妾身是城外五里村人,父亲姓索名隆,曾做本府狱卒。妾身名叫云娘。今年正月十五元宵夜,我和家人进城看灯,半夜时分不小心和伙伴走散了。走到西桥时,遇到一个后生,他说和我是同村的,说要带我回去。走到半路,又来了一个人,却是个和尚。妾身在月下看见和尚,就想返回城中,却被那后生从袖中取出毒药,扑入我口中,我顿时说不出话来,被二人拖入寺中。妾身知道他们欲行不轨,心想无法逃脱,恰好看见倒着的竹筲上有竹签,便拔下一根插入喉中自尽了。二人将我随身的首饰全部搜走,把尸体埋在了树下。我的冤魂不散,恳求大人为我伸冤。”

包公正想细问,却忽然醒来,残烛还亮着。他起身徘徊时,看见窗前遗落一只新皂靴,顿时有了主意。

第二天升堂,包公没有告诉任何人,叫来亲随黄胜,吩咐道:“你装作皮匠,把这只皂靴挑在担上,去白鹤寺各僧房叫卖,要是有人认得这靴子,就立刻来报我。”

黄胜依言来到寺中,口中吆喝着卖僧靴。当时各僧徒都在屋里闲着,一起过来看鞋。其中一个年轻的行者拿起那只新靴,看了很久说:“这靴子是我日前新做的,藏在房里,你怎么偷来这里卖?”黄胜起初和他争辩,等行者取出另一只靴子来对,果然一模一样。黄胜故意大闹一场,结果被行者和众和尚把靴子抢走了。黄胜连忙回去禀报。

包公立刻派公人包围白鹤寺,捉拿所有僧徒,当下没有一个人逃脱,都被押解到衙中。包公先传讯那个认靴的行者,审问他谋杀妇人的缘由。行者心惊胆战,不用上刑,就如实招供了伙同和尚逼死索氏的经过。

包公将供词整理成案卷,当堂宣判:行者与同谋的和尚二人,用毒药逼死索氏,押赴街心斩首示众;同寺中知情不报的僧人,发配充军。后来包公回京奏明此事,仁宗大加赞赏,下令有关部门为索氏修坟并予以表彰。

第二十五则忠节隐匿

常言说:“朝里无人莫做官”,这句话很有道理;还有一句“家里无银莫做官”,这句话更是道理深刻。怎么说呢?如今这糊涂世道,所谓好官不过是更能捞钱罢了。你要是朝中没有靠山,家里又没银子,就算你官做得再好,也没人能分辨你的是非。就像那些守节的女子,如果不是官宦人家,又没钱送给官吏,也不会有什么贞节的名声流传。

如今说河南有个县丞叫潘宾,做官时一文钱都不贪,还在御边时立有功劳。这样一个好官,虽然职位低微,却如此难得。做上司的原本应该奏明朝廷,为他加官进爵,谁知竟索要他千两银子才答应保奏。可怜他这样清正的官员,哪里来的银子?怎能不让人气愤!

一天,包公坐在阴床断事,接到一纸状词,正是潘宾所告,案由为“匿忠事”:为官不贪一文钱,难道就一文不值?御边守住城池,难道守城之功就无人知晓?听闻此事的官员装作耳聋;负责保奏的只知伸手要钱。阳世无处申诉,阴间只能呼天喊地。特向上告。

包公看罢说:“可怜啊可怜。潘宾如果真的为官清正,御边有功,满朝文武官员多半都比不上你。你生前为何不申诉,死后又能对谁说呢?”潘宾说:“生前就像哑子吃黄连,没有银子送上去,任凭你说破了嘴,谁会管你死活?可怜我生前既没得到好名声,死后怎么能甘心!”包公道:“等我回阳间奏明朝廷,赠你一个美名,留芳青史,岂不是好事?”潘宾说:“生前的荣耀和死后的名声,都是虚空。只是恨那些索要银子的官员,生前不替我保荐,如今我没处出气。”包公道:“有我老包在此,无论阴阳,哪有没处出气的道理!你且把索要银子的官员姓名写下给我,我自有办法。”

潘宾正要写状词,忽然报门外有个女子自称含冤。包公道:“让她进来。”女子进来跪下,呈上状词,案由为“匿节事”:丈夫战死沙场,从未享受过家庭温暖;妾身心如坚贞,终身只想为夫守节。儿女未成家,妾身不改嫁,四十岁自刎而死。贞节未得表彰,牌坊未曾修建,孤魂该依靠何处?红颜薄命难以甘心,污吏不法应当纠正。今日自陈冤情,不怕抛头露面。特向上告。

包公看毕说:“好个节女,为何官府不表彰她?”女子说:“妾身姓方,丈夫死于边疆,我们未曾好好享受夫妻生活。妾身不愿改嫁,直到四十二岁,无法维持生计,自刎身亡。府县官员贪财,无奈我家贫穷,只能默默死去,他们不肯给我一个好名声,因此含冤求告。”包公道:“你且说出府县官的姓名,我自有处置。”

女子说完,包公提笔批道:审得:树立忠诚、坚守贞节,是人生的重大德行;表彰忠臣、旌表节妇,更是朝廷的大典。地方正官有职责举荐奏明,却一个埋没忠臣,让孤魂何其悲痛?一个埋没节妇,使红颜薄命令人怜悯。风声渺渺含悲意,月光皎皎照青天。忠臣节妇应当表彰;贪污官员等候刑法处置。

批完后说:“你们二人先出去,待我启奏阳间天子和阴府玉皇上帝,让你们忠臣节女自有享福之处,那些贪污的官员,终有一日会尝到苦头。”

第二十六则巧拙颠倒

话说包公一日在阴床处理事务时,查到一宗文案,案由为“巧拙颠倒事”:夫妻之间的搭配,别说红线牵引没有依据。彼此合适,才能看出皇天有眼。

灵巧女子,配笨拙丈夫。即便能绣出鸳鸯图案,却难以与丈夫沟通;精心涂抹脂粉,却只让自己更添愁烦。世上难道没有笨拙女子?为何不把她们配给我丈夫?他在别处没恶行,在我这里却让我难以忍受。如此颠倒错配,竟得到这样的丈夫。特向上告。

包公看完大笑道:“可笑人心不知满足,夫妻情分不和睦。灵巧的人原本是笨拙者的伴侣,何曾有颠倒错配的道理!”说罢,将几句话批在原状子上,贴在大门外。不一会儿,那告状的女子看见了,连声叫苦喊屈,请求面见包公。

包公道:“女子好不懂事,为何连连喊屈?”女子说:“是阴司处事不公,怎能让人不喊屈?”包公道:“怎么见得不公?”

女子说:“大凡人生在世上,富贵功名件件都是虚的,只有夫妻情分最为真切。但男子有灵巧笨拙之分,女子也有灵巧笨拙之别,若灵巧妻子原配灵巧丈夫,岂不是两全其美?常见容貌如同丑妇、行为轻佻的女子,反而配得风流丈夫;以我的容貌,不在女子中之下,以我的才学,也在女子中之上,为何偏偏配了个痴不痴呆不呆、聋不聋哑不哑的无赖丈夫?这难道不是掌管姻缘的完全处事不公?”

包公道:“天下原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国家尚且有兴衰,人生怎能没有好坏。若都像你这样想挑选好丈夫,那丑陋男子就该没有老婆了。掌婚司对每个人都定有缘分,是强求不得的。”于是再次批道:夫妇本是天作之合,不能凭人力改变。灵巧与笨拙正是相互补益的精妙之处,怎能掺杂个人私意?若灵巧妻子非要挑选丈夫,那笨拙丈夫又从何处得妻?家中有贤妻,丈夫就不会受苦,匹配的好处,正在于此。休要再发这般怨言,勿再胡乱纠缠。

批完又说:“你如今虽有才貌却未能配得好丈夫,来世定会让你投生到好地方。你且先去吧。”

第二十七则试假反试真

话说临安府有个百姓叫支弘度,为人痴心且多疑,他娶的妻子经正姑,性格刚毅、贞烈。

支弘度曾问妻子:“你如此刚烈,要是有人调戏你,你会顺从吗?”妻子说:“我定会正言斥骂,旁人怎敢靠近!”弘度又问:“若有人持刀逼奸,不顺从就杀了你,你怎么办?”妻子道:“我宁愿被他杀死,也绝不受辱。”弘度仍不信,追问:“要是有几个人来强行施暴,由不得你不肯,又该如何?”妻子说:“若见人多,我会先自刎以洁身明志,这是上策;若不幸受辱,也必定以死明志,没脸见你。”

过了几日,弘度故意派一人去调戏妻子试探,果然被正姑骂走。弘度回家后,正姑说:“今日有个光棍来调戏我,被我骂跑了。”又过了一个多月,弘度让好友于漠、应信、莫誉去试探妻子。这三人都是轻狂浪子,听了弘度的话,突然闯入房中。于漠、应信二人分别抓住正姑的左右手,正姑怒火中烧,却求死不得。莫誉更是轻薄,竟去脱她的下身衣物。于漠、应信见行为太过份,便放手退到一旁。正姑双手挣脱后,立刻挥刀杀死了莫誉,于漠、应信吓得慌忙逃走。正姑身为妇人,担心杀人惹祸,又因愤怒难平、不堪受辱,随即自刎而亡。

于漠跑去告诉弘度,此时弘度才后悔自己做错了事。他又担心妻子娘家和莫誉父母知道后会惹来后患,于是先去官府呈告,称莫誉强奸杀人,将于漠、应信作为证人。包公接案后拘来众人审问,先问证人:“莫誉强奸一事,你二人如何得知?”于漠说:“我和应信去拜访弘度,听到他妻子在房内喊骂,因此知道。”包公问:“可曾成奸?”应信说:“莫誉刚进房就被斥骂,还被持刀杀死,并未成奸。”

包公对支弘度说:“你妻子幸好未受辱,莫誉已死,这事似乎可以了结。”弘度却道:“虽说是一命抵一命,但他罪有应得,我妻子因他而死,求大人法外开恩,让他家给些殡葬银。”包公道:“这也可以,那就令莫誉家出一副棺木给你。但两条人命非同小可,我必须亲自去验尸。”

验尸时,包公见经氏死在房门内,下身没穿衣物;莫誉死在床前,衣服却完好。包公立刻质问于漠、应信:“你们说莫誉刚进门就被杀,为何尸体在床前?你们说并未成奸,为何经氏下身无衣?必定是你们三人一同施暴后,经氏杀死莫誉,因羞耻才自刎!”随即对二人用刑,命他们从实招来。二人起初不肯承认,包公便写下审单,要以强奸罪判二人死罪。于漠这才如实供述:“不是我二人强奸,也非莫誉一人所为,是弘度因妻子常自夸贞烈,才让我们三人去试探。我二人只在房门口,莫誉上前强抱并脱她衣服,经氏躲开后持刀杀了他,我们二人随即跑出。经氏真是烈女,因愤怒激动才自刎。支弘度怕经氏和莫誉家父母得知后告他害命,才抢先告状,其实并非只为求殡葬银。”

弘度听后哑口无言,包公将他责打三十大板,又对于漠等人说:“莫誉一人怎能脱下经氏的衣裙?必定是你们二人帮他之后,见他行为不轨才站开。经氏刺死莫誉后,又怕你们再来,才自刎而死。经氏该受旌表,你们二人也有罪。”于漠、应信见包公断案如神,不敢再辩。最终,包公将此案申报:支弘度秋后处斩;同时旌表经氏,赐匾牌以表扬她的贞烈贤名。

第二十八则死酒实死色

话说有个叫张英的人,前往某地做官,他的夫人莫氏留在家中,时常和侍婢爱莲一同到华严寺游玩。广东有个珠客名叫邱继修,寄居在华严寺中,见到莫氏容貌绝美,心中十分爱慕。第二天,邱继修装扮成奶婆,带上上等珍珠,到张府去售卖。莫氏向他买了几颗,邱奶婆便故意在张府闲聊,久坐不走。

眼看天色渐晚,莫夫人说:“天色快黑了,你该回去了。”邱奶婆出门后又折返回来,说:“我住的店铺离这里还远,我一个孤身妇人,手里拿着这么多珍珠,怕遇上强人暗中抢走,想在夫人家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再走。”莫氏答应了,让她和婢女爱莲在偏房同睡。

一更过后,邱奶婆爬上莫夫人的床,说:“我是广东珠客,见夫人美貌,所以假扮奶婆借宿,今日之事乃是前生的缘分。”莫夫人因丈夫离家已久,心中也暗自乐意。从那以后,两人时常往来相聚,只有婢女爱莲知晓此事。

半年多后,张英升任归来。一天,他白天睡觉,看见床顶上有一块干了的唾沫痕迹,便问夫人:“我的床曾让什么人睡过?”夫人说:“我的床怎么会有别人睡?”张英说:“那床上怎么会有干唾沫?”夫人说:“是我自己吐的。”张英说:“只有男子吐唾沫能从下往上到床顶,妇人怎么能吐那么高?我和你一起试着往上吐看看。”结果张英的唾沫能到床顶,夫人的却不能。张英再三追问,夫人始终不肯说。

于是张英到鱼池边叫来婢女爱莲询问,爱莲受夫人嘱咐,回答说:“没有这事。”张英拿出刀威胁道:“你说了罪在夫人,不说就杀了你,丢进鱼池里。”爱莲十分害怕,便将事情原委如实说了出来。张英听后,便想害死妻子,又担心爱莲日后泄露丑事,就把她推入鱼池中淹死了。

当晚二更时分,张英对妻子说:“我睡不着,想喝点酒。”莫氏说:“那就叫婢女去暖酒吧。”张英说:“半夜叫人暖酒,会被婢女议论。夫人你自己去大酒坛中取些新红酒来,我只爱喝冷的。”莫氏信以为真,起身去取酒,张英悄悄跟在她身后。见莫氏用凳子垫脚,向酒坛中取酒,张英便从后面提起她的双脚,将她推入酒坛中,随后回到房中睡觉。

过了一会儿,张英估计莫氏已经淹死,便故意呼喊夫人,却无人应答,又喊婢女说:“夫人说她爱喝酒,自己去取酒,怎么这么久没回来,叫也不应,去看看。”众婢女起来寻找,不见夫人踪影,后来在酒坛中发现了她,婢女惊呼:“夫人浸死在酒坛里了!”张英故作慌张,披衣而起,做出惊讶痛悼的样子。

第二天,张英请莫氏的兄弟来看入殓,将金珠首饰、锦绣衣服装满棺材,把灵柩寄放在华严寺。夜里,他让两个亲随家人打开棺材,将金珠首饰、锦绣衣服尽数拿走。次日,寺僧来报,说夫人灵柩被贼撬开,衣财被劫。张英故意大怒,同莫氏的兄弟前往查看,见棺木果然被打开,衣财一空,便抚棺大哭,又取来一些铜首饰和布衣服重新入殓。他借此追究寺中藏匿外贼,导致棺木被劫。僧人们惊惧不已,纷纷叩头说:“我们都是出家人,不敢做犯法的事。”

张英问:“寺中还有什么人?”僧人说:“只有一个广东珠客在此寄居。”张英说:“盗贼多半就是这类人。”随即把邱继修锁拿送县,补状呈告。知县对邱继修严刑拷打,逼他认罪。邱继修说:“开棺劫财本不是我做的,但这或许是前生冤债,我甘愿一死。”于是写下供状承认。

当时包公担任大巡,张英便去面见包公诉说“案情”,嘱咐尽快处决人犯以了结此事,以便自己赴任。包公取来邱继修的案卷,夜间翻看时,忽然阴风飒飒,虽不寒冷却令人战栗。他暗自思忖:莫非邱继修有冤情?反复看了数次,不觉犯困,梦中忽见一个丫头说:“小婢无辜,白昼被横推鱼池而死;夫人失德,被清官(此处指张英)推入酒坛身亡。”

包公醒来,觉得此梦怪异。小婢、夫人与开棺之事看似无关,但棺木是莫夫人的。次日,包公提审邱继修,问道:“你开棺必有同伙,报上来。”邱继修仍说:“开棺之事确实不是我做的,但这是前生注定,死也甘心。”包公想到昨夜梦中“夫人酒埕身亡”的话,便问:“那莫夫人因何而死?”邱继修说:“听说夜里浸死在酒坛中。”包公惊异于与梦中所言相合,但“夫人养汉”一句尚未明了,便追问:“我已访得夫人因行为不端被张英察觉,推入酒坛浸死。如今他急着杀你,莫非你与夫人有私情?”

邱继修大惊:“此事并无外人知晓,只有婢女爱莲知道。听说爱莲被淹死在鱼池,夫人也已死,我以为无人知晓,才为夫人隐瞒,谁知夫人因此丧命。定是爱莲露了口风,张英杀她灭口。”包公听后,所言与梦中完全相符,知道是小婢无故屈死,阴灵前来诉告。

不久,张英来向包公辞行,准备赴任。包公将梦中的话写下来递给张英看,张英看后脸色大变。包公道:“你治家不严,一当罢官;无故杀婢,二当罢官;开棺栽赃,三当罢官。还赴什么任?”张英跪地求饶:“此事并无外人知晓,望大人庇护。”

包公道:“你自己做的事,旁人怎能知晓!但天知、地知、你知、鬼知,若不是鬼来告我,我怎能知晓?你夫人失节该死,邱继修迷惑命妇(此处指与夫人有不当关系)也该死,只是爱莲不该死。你若不淹死小婢,便无冤魂告状,你还能做官,丑事也不会败露,邱继修也该伏法,岂不是‘两全其美’?”一番话让张英羞惭无言。

这年秋天,邱继修被斩首。包公上奏朝廷,弹劾张英治家不正、杀婢不仁,最终张英被罢职,不再叙用。

第二十九则毡套客

话说江西南昌府有个商人,名叫宋乔,他带着一万多两白银前往河南开封府贩卖红花。路过沈丘县时,他住在曹德克家中。当晚,曹德克备酒为宋乔接风,宋乔开怀畅饮,直至大醉。他回到卧房后,解开装银的包裹,称好店钱,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没想到,隔壁的赵国桢和孙元吉看到了白银,顿时起了贪念,两人合计一番,谎称第二天要去某处做生意。

第二天,赵国桢和孙元吉跟着宋乔来到开封府。见宋乔搬进龚胜家,两人便趁宋乔进城时,来到龚胜家门口呼喊:“宋乔回来!”龚胜连忙开门,孙、赵二人突然从腰间拔出利刃,作势要杀龚胜。龚胜急忙逃往后堂,大声呼喊:“有强盗!”两人趁机将宋乔的银两全部挑走,进城后藏在东门口的住处。

宋乔回到龚胜家,龚胜将遭强盗劫银的事告诉了他。宋乔进房一看,银两果然不翼而飞,心中愤恨不已,暗自怀疑龚胜与强盗私通,于是写了状子告到开封府。

包公派张千、李万将龚胜带到公堂,审讯道:“你这大胆狂徒,竟敢勾结强盗谋财,罪该斩首!”说罢,吩咐左右对龚胜严刑拷打。龚胜哭着哀求:“小人平生念佛诵经,从不为非作歹。宋乔刚到我家,就遭强盗劫走银两,天地可鉴!我若真有私通,甘愿粉身碎骨!”包公听了,下令将龚胜收监,继续秘密探查,却整整一年都没有线索。

包公沉吟道:“这案子怎么这么难断?”于是他悄悄来到狱中,查看龚胜的情况。只见龚胜在狱中焚香诵经,第一愿祝包公官运亨通,早日为自己伸冤;第二愿祝儿子学业进步;第三愿盼皇天保佑自己出狱,与妻子白头偕老。包公听后心想:“看来龚胜真的是冤枉的。”

他又唤来张千,拘来原告宋乔审问:“你一路上在哪些地方住过?”宋乔回答:“只在沈丘县曹德克家宿过一晚。”包公听后便退了堂。

第二天,包公扮作南京客商,前往沈丘县,住进曹德克家,托他帮忙买毡套,还时常去酒店饮酒。过了几个月,一天,包公跟着曹德克到景宁桥买毡套,又进酒店喝酒,遇见两个人也在喝酒。那两人见到曹德克,拱手问道:“这位客官是哪里人?”曹德克回答:“是南京人。”两人便笑着对曹德克说:“如今赵国桢和孙元吉发了大财,得了上千两银子呢!”

曹德克问:“难道是发了横财?”两人说:“他们去开封府做买卖,半个月就‘捡’了不少银子,还在省城置了家业,买了几顷田地,真是有造化!”包公听后心想:“宋乔的案子肯定是这两个贼干的!”于是和曹德克回了家。

包公问曹德克那两人姓甚名谁,曹德克说:“一个叫赵志道,一个叫鲁大郎。”包公记下了名字。第二天,他让张千收拾行李回府,又命令赵虎带上几十匹花绫绵缎,前往省城,借口卖绸缎打探赵家的下落。

赵虎来到赵国桢家,国桢起身问:“客人是哪里来的?”赵虎说:“我是杭州人,叫松乔。”国桢拿起五匹绸缎看了看,问:“这绸缎要多少钱?”松乔说:“五匹要十八两银子。”国桢便拿出三个银锭,共十二两给了他。孙元吉见国桢买了,也把松乔引到自己家,同样买了五匹,给了六锭银,也是十二两。赵虎拿到这些银子,急忙回府禀报。

包公将这几锭银交给库吏,藏在匣中,和其他银锭放在一起,然后唤张千拘来宋乔。宋乔到公堂跪下,包公把匣中的银锭给他看,宋乔认出其中几锭,说:“不瞒老爷,江西的银子成色特殊,匣里只有这几锭是小人的。求老爷做主,小人万死不忘!”包公便让张千将宋乔收监,同时急令张龙、李万前往省城捉拿赵国桢、孙元吉,又派赵虎去沈丘县拘拿赵志道、鲁大郎。

第三天,四人被押到公堂前跪下。包公大怒道:“赵国桢、孙元吉,你们这两个贼胆大包天,竟敢黑夜劫财,坑害龚胜,是何道理?罪该万死!还不快快招来!”孙、赵二人起初不肯承认,包公便唤出赵志道、鲁大郎,说:“你们之前说的半月获利之事,今日还不老实交代!”两人只得说出实情。

赵国桢和孙元吉见无法抵赖,便从实招供。包公命令李万给二人戴上长枷,各打四十大板;又唤出宋乔,将赵、孙二人家产判给宋乔;释放龚胜,赏给他银两,让他回家谋生;赵志道和鲁大郎也被释放;最后吩咐将赵国桢、孙元吉押赴法场斩首。

从此,百姓们都过上了安定的生活。

第三十则阴沟贼

话说河南开封府阳武县有个人叫叶广,娶了全氏为妻。全氏容貌像西施一样美丽,为人聪明乖巧。他们住在偏僻的村子里,只有一间正屋,邻居很少。

叶广家以编草席为生,妻子全氏勤劳纺织,勉强维持生活。有一天,叶广把家里剩下的几两银子做了安排,留了一两五钱给妻子作为日常开销和纺织的本钱,自己带着二两五钱去西京做小生意。

第二年,邻村有个叫吴应的人,年近二十,长得容貌俊秀,还没娶妻。他偶然经过叶广家,窥见了全氏,便心生爱慕。他向邻居打听了全氏家的情况后,突然想到一个计策:写了一封假信,来到全氏家,上前施礼说:“小生姓吴名应,去年在西京和尊嫂的丈夫相识,交情很厚。昨天回家,他托我捎来一封信,还吩咐说以后尊嫂家要是缺钱用,我一定全力周济,等他回来再作处理,让尊嫂不必担心。”

全氏见吴应长得俊秀,说话诚恳,又听说丈夫托他接济,心里很高兴,脸上露出笑容。两人眉来眼去,情难自禁,于是相互搂抱,关上门亲近起来。从那以后,全氏住在偏僻的村子里,没人管这事,她和吴应就像夫妻一样相处,没有阻碍。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叶广在西京经营了九年,赚了十六两白银。他想到家中妻子孤单、孩子还小,就收拾行装回家。一路上晓行夜宿,没过几天就到家了,当时已是三更时分。叶广心想:家里只有一间屋子,门壁单薄,怕有小人暗算,不敢把银子拿进家,就先把银子藏在屋旁通水的阴沟里,这才来叫门。

当时全氏正和吴应在一起,忽然听到丈夫叫门的声音,急忙起来开门,让丈夫进来。吴应吓得魂飞魄散,躲在门后,等开了门就悄悄躲到外面。全氏收拾酒饭给丈夫吃,简单聊了聊久别之情。吃完饭后,两人收拾上床休息。全氏问:“夫君出外经商九年不回,家里极其劳苦,不知赚了些银两没有?”叶广说:“有十六两银子,我因为家里门壁单薄,怕有小人暗算,没敢带回家,藏在屋旁通水的阴沟里了。”

全氏听了大惊说:“夫君既然带回这么多银子,可赶紧起来拿回家收藏,放在别处怕被知道的人拿走。”叶广听从妻子的话,急忙出去找银子。没想到吴应一直在屋旁偷听他们的对话,听说银子藏在那里,急忙先把银子盗走了。叶广找不到银子,就和全氏大吵起来,随后把事情经过写成状子,到包公案前告状。

包公看了状词,就审问全氏,认为她一定有奸夫来往,但全氏坚决不肯承认。包公于是打发叶广回去,又发出告示,私下吩咐张千、李万:“你们把告示挂在衙门前,押着这个妇人出去枷号示众,准备官卖,把银子还给她丈夫。等有人来看这个妇人,就立刻抓来见我,我自有办法。”

张千、李万按吩咐行事,押着全氏出门快半天时,忽然吴应在外打听消息,急忙来和全氏私语。张千、李万看见后,急忙扭住吴应来见包公。包公问:“你是什么人?”吴应说:“小人是这妇人的亲戚,所以来看她。”

包公问:“你既是她的亲戚,可曾娶亲?”吴应说:“小人家贫,还没娶妻。”包公说:“你既然没娶妻,我把这个妇人官嫁给你,只要你出二十两银子,你马上准备来秤。”吴应说:“小人家中贫困,难以筹措。”包公说:“既然二十两拿不出,就准备十五两吧。”吴应又说贫困难以办到。包公说:“谁叫你前来看她?原本要五十五两,现在只要你准备十二两,怎么样?”吴应无法推辞,就把所盗的原银熔了十二两,拿到台前秤量。

包公把吴应打发到外面,又传叶广进衙问道:“你看这银子是不是你的?”叶广看了又看,回答说:“不是我的原银,小人不敢妄认。”包公又叫叶广出去,再唤吴应来问道:“我刚才叫她丈夫来,把银子给他,他说妻子生得美貌,心里不甘,实际要十五两银子。你去借了来秤好领走,不得有误。”吴应只得回家去取。

包公私下吩咐张千、李万:“你们跟在吴应后面,看他要是把原银拿到银铺熔销,就说我吩咐,银子不拘成色,不要熔销,直接拿来见我。”张千领命,一直跟在吴应后面。吴应果然把原银拿到银铺熔销,张千就把包公的话告诉了他,吴应只得拿出三两原银。

包公又叫吴应出去,再唤叶广来辨认,叶广看了大哭:“这银子实在是小人的,不知他从哪里得来!”包公又怕叶广妄认,冤枉了吴应,就说:“这银子是我从库里取出的,怎么能假认?”叶广再三申诉:“这银子是小人时常看惯的,老爷不信,里面的分量可以分辨。”包公当即让人称量,果然分厘不差。

于是包公传讯吴应审问,吴应招供伏罪,所盗银子全部追回。包公判全氏脱去外衣受刑;吴应因通奸和盗窃,杖打一百,判处三年徒刑。最后又判叶广夫妇复合,让他们回家,夫妻关系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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