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底的泥浆翻涌着,二使脚下泥水混着水泥粉、砂浆和炙烤产生的蒸汽,弥漫成一片浓白色的沼泽。他们初落入时尚能借着爆发力搅动一两分,但很快便发现,四周的浆体粘稠如胶,挣得越猛,陷得越深。
胖使者怒吼一声,双掌一拍泥面,气劲炸开,将周围一圈泥浆震飞数尺,露出其中嵌着的暗红色钢筋。
“砰!”的一声,他一拳轰在最近的一根钢筋上,试图硬生生破开出路。
但钢筋嵌在半凝固的水泥中,被固定成了密集交错的网。胖子的拳力虽然凶猛,打得钢筋微微颤动,却连一丝松动的迹象都无。
另一边,瘦使者冷着脸运气冲击,试图以暗劲震碎泥浆,但流体吸收了大半力量,剩下的劲道在稠密的液体里扩散开来,像是石子投入泥潭,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们越挣扎,浆体越发沉重。火烤加速了水化反应,坑底温度高涨,原本稀软的泥浆已逐渐凝成了半固体,像无形的巨掌,死死捉住了他们的四肢。
叶语闲负手立于坑边,神色平静地俯视着他们,眸光中带着一种无声的冷意。
他不是急于见血的人。
真正的困兽之局,不需要鲜血淋漓,只需耐心,等他们自己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然后跪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两人在水泥沼泽中一点点挣扎,心中一片清明。
打碎一块巨石容易,打碎整个地面呢?一拳能碎碑,但不能碎尽泥沼。一掌能破山石,但破不开整个天地。而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局。
胖使者咬牙怒喝,浑身气劲再起,试图强行爆发。但每一次挣动,都只让他沉得更快,水泥浆一点点封住了膝盖、大腿、腰腹,甚至连肩膀的关节都开始被黏滞的半固体缓慢锁死。
瘦使者眼神阴沉,停止了无意义的爆发,只冷冷盯着叶语闲,仿佛随时准备搏命一击。
叶语闲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平静如水:“行了,别盯着我了。你们出不来了。”
他站直了身子,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宛如冬日里掠过枝头的一缕寒风,淡漠又刺骨。坑底的泥浆已经没过了胖使者的胸口,瘦使者也陷到了肩头,眼见两人被困得动弹不得,只剩下一点点头部可以活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炙烤与流动的泥浆逐渐凝固,混着细沙与水泥粉的沼泽越发粘稠,硬化成了一片半固态的死地。胖使者与瘦使者早已被困在其中,除了一颗脑袋和微微颤动的肩膀还能活动,其他地方已然被死死锁住。
再挣扎也是徒劳,水泥凝固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炙烤过后的浆体像是在他们身上活生生铸成了两座活坟。
坑底热气蒸腾,窒息感越来越重。二使的呼吸都变得粗重,眼中隐隐带了几分血丝。
叶语闲负手站在坑边,一直静静看着,并没有急着开口。他在等。
等水泥彻底成型,等他们从肢体的挣扎,到心灵的窒息。
终于,在炙热与冷凝交织的煎熬中,坑底的泥浆表面开始泛起细微的龟裂痕迹。那是凝固到初步成壳的征兆。钢筋嵌入的泥体变得坚实而致密,压迫着人的每一寸骨骼与关节。
这时,叶语闲才缓缓俯下身子,声音温和得仿佛在与友人闲谈:
“现在,动不了吧?”
胖使者狠狠地咬着牙,额上冷汗淋漓,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瘦使者紧盯着叶语闲,目光如刀,似乎还在寻找最后一丝脱困的机会。
叶语闲却懒得与他们对视,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随意地一点。
机关再次启动。
坑底轰然作响,一块块厚重的铁板从四周缓缓升起,将整个坑一分为二。
轰的一声,泥浆与空气被强行割裂开来,二使被迫隔开,彼此看不到对方,听得到呼吸,但无法触碰。
真正意义上的孤立无援。
叶语闲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笑着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快:
“好了,既然身子动不了了,人也分开了——咱们可以聊聊了。”
他负手踱着步子,绕着坑口慢慢走了一圈,语气懒洋洋地道:“其实我本来不打算跟你们费这口舌的。大过年的,图个吉利。但谁让我心软,喜欢给人机会呢?”
他在两边各站了一瞬,像在仔细观察两颗困兽的心跳,才继续道:
“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个,什么都不说,继续忠于你们的主子,忠诚无比——那也好。我会把你们这样活生生灌成两座泥塑,送到城门口,供世人瞻仰。碑上会刻着:‘赏善罚恶二使,死而无悔,忠心可鉴’。”
他顿了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然,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你们忍受三天三夜的活埋窒息。因为我不会让你们一下子死去,水泥慢慢固化,血肉逐寸冻结,骨骼逐寸断裂。”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语闲笑意未减,语气却忽然一转,带上一种极度轻盈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
“第二个选择。”
“只要有一个人开口,只要其中一个人背叛——我就放他走。”
“而另一个坚持的人,会被抹去身份,脸上烙上‘弃子’二字,再游街示众,让所有人知道,赏善罚恶,不过尔尔。”
他缓步走回原处,轻轻一顿:“当然,如果你们两个都选择背叛,那也有办法。我会在你们脸上各刻上一个‘不忠’字,押到闹市口,让每一个路人吐你一口唾沫。”
四下静得只剩下炙烤水泥沼泽缓缓硬化时发出的细微龟裂声。
叶语闲负手而立,面色温和,看着眼前这一对已被彻底孤立的二使,像是一个温柔又耐心的屠夫,手里拿着刀,却不急着割喉,只等猎物自己崩溃。
叶语闲负手走上了机关上方专门修出的巡台,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面的两个分隔坑。
整个机关结构极为巧妙。不同区域的水泥罐已经初步硬化,把胖子和瘦子彻底分割开来,各自困在一个半凝固的“棺材”中。他们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连对方是否还活着都无从确认,更别提互通消息。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叶语闲立在高处,黑袍微拂,目光冷静地打量着下面两颗艰难维持清醒的人头。水泥已经封住了他们的胸膛以下,只剩头颅勉强探出坑面,动弹不得,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这样的状态下,意志也只能靠一口气苦苦支撑。
他懒洋洋地俯身,先朝胖使者那边瞥了一眼,笑着开口,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宁死不屈,不错,不错。”
胖使者一动不动,咬紧牙关,只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叶语闲,目光里满是愤怒与不屈。
叶语闲微微一笑,语气忽然一转,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轻松:“可惜啊——那边的瘦子,已经投靠我了。”
话音落地,胖使者眼中的光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他抖了抖肩膀,却又因为半凝固的水泥束缚,只能发出轻微的窒息声。
叶语闲不理会他那副死撑的模样,只是自顾自地笑了笑,声音愈发随意:“这下你有得受了。哈哈,哈哈……”
笑声不大,却在空旷的厅中回响开来,仿佛刀片割在人的心口。
他慢慢踱步,走到另一边的坑口,俯视着瘦使者那张满是血丝的面孔。
瘦使者同样一言不发,目光冰冷如刃。
叶语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法炮制,对着瘦子叹了口气,像是在看一件已经注定要破碎的精美瓷器:“你倒也硬气。”
他顿了顿,笑容缓缓浮起,声音里带着一丝轻蔑:“不过你可惜了。那边的胖子,已经叛变了。”
瘦子眼神一凛,唇角不自觉地颤了颤,喉头像被砂石刮过,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闷哼。
叶语闲笑了笑,像是无意中揭露了天大的秘密,声音温和得像是劝人就范:“你也知道,他那点心思,早就不如你坚定。刚才,他答应了我,今晚过后,就跟着我混。”
瘦使者咬紧牙关,但眼底却露出了一丝极细微的、动摇的痕迹。
叶语闲在玩弄了两人心态之后,便起身回到平台,待了半晌。静静俯视了片刻,见火候差不多,便把两个分离的机关拉拢合并,负手而立,从袖中慢慢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瓶。
瓶口一开,一股淡淡的药香逸散出来,香气温和中带着一丝隐约的辛辣气,渗透到四周寒冷的空气里。
瓶中卧着两粒乌黑发亮的药丸,圆润中透着一股诡异的光泽。
他手指轻捻着药丸,慢悠悠地开口:“其实啊,我这个人,还是挺看重‘兄弟情义’的。”
说着,他蹲下身,先走到胖使者身边,动作轻柔得像是要喂食一只病猫,一边将药丸往他嘴里塞,一边温声道:
“所以嘛,不能让你们就这么冤枉地死了。吃了这丸药,以后咱们兄弟,还能有机会再聚一聚。”
胖使者本想挣扎,可早已被水泥封得死死的,连脖子都转动不得,嘴巴被强行撬开,那枚药丸顺势滑入口中,喉咙一哽,生生咽了下去。
随后,叶语闲又走到瘦使者那边,动作一模一样,将另一粒药丸递了进去。
瘦使者满脸铁青,眼中恨意几乎要化作实质,却也只能硬生生吞下。
做完这一切,叶语闲才站起身,抖了抖手指,仿佛刚刚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不急着解释,先收好玉瓶,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这才笑着看着他们,语气温和得近乎慈祥:
“你们吃下去的是‘豹胎易筋丸’。”
话音一落,瘦使者和胖使者的瞳孔几乎在同一瞬间收缩。那四个字,仿佛一道雷霆劈在他们心头。豹胎易筋丸——江湖中流传的一种剧毒之物,出自某位异士之手。传闻此药一旦入腹,便潜伏在经脉与五脏之间,平日无甚异样,但一旦发作,痛苦非常,如刀绞心肺,筋骨寸断,欲生不能,欲死不得。
据说,这药丸正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韦小宝,在皇宫与江湖之间周旋时,用来控制手下死士的秘物。
叶语闲抬头,眯着眼,看着黑夜中被困得动弹不得的二使,轻声道:“放心,我得来的,可不是劣货。是正经寻到的原版。三个月内不会有任何事情,不过三个月后……”
水泥的沼泽中,一片死寂。
只有二使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早已溢满冷汗的面孔,昭示着他们此刻心底翻涌的无声绝望。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所谓忠诚、所谓誓死、所谓孤傲,在这样的局势面前,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挣扎。真正的枷锁,已深植血脉之中,无处可逃。
二使气息微微颤抖,整个人几乎半陷入凝固的泥沼,只剩下头颅与脖子还能勉强维持抬起的姿势。
叶语闲在坑边缓缓踱步,像是思考,又像是在欣赏什么微妙的景象。走了一圈后,他停在二人中间,负手而立,语气轻柔而淡漠:
“至于九黎族的罚恶——”他轻笑一声,眼神在族长方向扫了一眼,又收回来落在二使身上:“我叶某人自会处置,不劳两位大驾。不过,在罚恶之前,有些……更恶的事情,还需要劳烦你们。”
二使浑身一震,目光死死盯着叶语闲,心底已有不祥的预感。
叶语闲声音依旧温和:“前些日子,有人偷了我的秘籍。那本秘籍,本是我作为暗鬼王的传承象征。既然身份落在我手上,秘籍,自然也该归我。”
空气仿佛凝滞。叶语闲似笑非笑地俯身,看着二人:
“所以,劳烦二位,帮我走一趟川蜀。”
他声音低缓,却每个字都像敲打在心门上:
“在成都太师府,有两位姑娘,分别名为‘双瓷’与‘薇’。据说,这次秘卷遗失,与她们脱不了干系。帮我把人找到,东西找回来。”
叶语闲说完这段,语气忽然轻快了一点,像是讲述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若是做不成的话——”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微闪,“你们身上那两粒豹胎易筋丸,也就不用等着发作了。我现在亲手给你们续一记,让你们在苦楚中熬个三五年,再慢慢死。”
坑中,胖使者和瘦使者对视一眼,眼神里写满了绝望与屈辱。他们明白了,此刻若不答应,当场便有死无生。就算逃得过这一时,日后反水,豹胎易筋丸发作,他们也将死得极其凄惨。而这药,江湖上早有传闻——就算是侠客岛那等传说中的高手,也无法破解。
死局,真正的死局。
瘦使者牙关紧咬,脖子上青筋突起,似乎还想挣扎出一丝骨气。但胖使者已经微微垂下了头,眼神中浮出了一丝麻木的光。
叶语闲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得几乎近乎哄骗:“我给你们选的,可是最体面的路。好歹活着,替我办一件事,比埋在这坑里,连名字都没人记得,要强得多。”
他说着,袖袍一拂,负手转身,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给我一个答复吧。趁着水泥还没彻底封住你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