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城,处西南之腹地,中心枢纽,以一城之力辐射四方;镇南城,乃北进之咽喉,交通要道,以一城之势连通南北。
得此二城者,退可据险而守,割据一方;进可北图中原,争雄天下。
朝廷自得西南以来,便以二城相互制约,平南镇南,一王一将,是西南制衡之道。
开国之始,封朱国忠大将军平南王爵,世袭罔替,本欲使凌怀斌为镇南守将,可惜凌怀斌因妖女事身死,西南短暂出现过平南王朱国忠一家独大的局面。
只是开国之时,武德丰沛,纵有野心之徒,也只得韬光养晦,不敢妄动。
第一任平南王朱国忠大将军逝去之后,西南便恢复平南镇南,一王一将的格局,直至本朝。
本朝,镇南城守将赵向南被诬身死,西南失衡,平南王朱昊祖才得以彰显野心,多年蛰伏,一朝谋反,以清君侧为由,欲割据西南,北图中原。
想要实现朱昊祖的野心,镇南城便是第一个障碍。
其实,自赵向南被冤杀以后,西南便彻底失衡:当时,叶枫年轻,难以服众,平南王朱昊祖多次以剿匪之名从镇南城调兵,却从不归还,事到如今,镇南城已无重兵把手。
平南王之所以说反就反,毫无顾忌,也正因为在他的想法中,镇南城唾手可得。
当拿下镇南城之后,就算谋反不成,也大可以割据一方,与朝廷对峙。
可惜,令平南王朱昊祖没有想到的是,刚刚接受招安的天道军竟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平南王军虽在剿匪时多次将天道军逼入绝境,可攻守城池毕竟比不得野战,天道军人数过万,与镇南城守军凭坚城固守,几乎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不知不觉间,平南王军被挡在镇南城外已有九日了。
相较于平南王军,镇南城的日子则更加艰难。
昔日高城坚垒的西南第二大城,经历九个日夜的攻守厮杀,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孤城之下,烽烟寥寥,尸骸满布。
昔日清澈的护城河已被血水染成殷红,宛若一条红色的丝带,环绕着这座孤城。
城墙被烟熏火燎过,布满大片的焦黑,与斑驳的血迹。
昔日朱红的城门布满了刀痕箭迹,摇摇晃晃的挂在城墙上,似乎稍加外力就会掉下来。
城头之上,天道军和守城将士们随意坐卧,连日的守城使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接近极限,凝结的血液混着黑色的泥土紧巴巴地贴在皮肤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偶尔看一看城下黑压压的平南王军,早已失去了希望的神采,只剩下麻木。
伤者更多,时时传出悲哭之声、呻吟之声、惨叫之声,听得瘆人。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治安混乱不堪,时时有掠夺囤积之事发生,毛轩虽极力安抚,奈何兵将都在守城,无暇顾及城内,仅能靠言语抚慰,却成效微弱。
残阳如血,暮色将临。
血红色的日头之下,两个影子分别站立在城头:分别是着制式黑甲的镇南守将叶枫以及身着一身银甲白袍的银甲将赵子良。
叶枫眉头紧锁,双目血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知道,镇南城守到今日,已经到了极限,若援军久久不至,这个夜晚,也许将会是镇南城最后的夜晚,也将会是他叶枫最后的夜晚了。
他看着赵子良的身影,仿佛想起故人,于是他的思绪也飘向过去,想起他还是赵向南将军麾下一员小将的日子,不禁感慨道:“遥想当年,镇南城有赵向南将军坐镇之时,军力何其鼎盛,西南何其安定,但有宵小之徒妄图为乱,立发兵剿之。如此局面之下,朝廷竟能因一时谗言,而诬杀名将,自毁长城。当年惨况,历历在目,不仅赵向南将军被冤杀于锦衣狱中,麾下大将也尽被株连,以至于我能从一介小将,火速提升,拔擢至镇南城守将之位。可也正因我升迁太快,根基太浅,才坐视平南王独霸西南,却无力扭转乾坤。为今之计,再无他法,只有一死报国而已。”
“平南王谋反之日,便是父亲蒙冤昭雪之时。可惜斯人已逝,西南动荡,局势已至无法扭转之境地。”赵子良叹了一口气,终于坦然道:“我逃亡数载,却在这个时候回到镇南城,担负起和父亲相同的使命,也算是天意吧!”
叶枫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城头上,恨道:“若当年赵向南将军能韬光养晦,等今日平南王反迹流露,再发兵剿之,当不至于是此等局面。”
“等他起兵谋反,后发制人,父亲岂能没有想过,”赵子良回道:“可他这样的人,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西南百姓陷于战火?”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叶枫感慨:“赵将军虽料敌先机,无奈上位者浑浑噩噩,奸人利益勾连,反使忠良受戮。”
“叶将军是朝廷之将,还需慎言。”赵子良冲阵勇猛,人情亦通达明澈。
他看了看左右,提醒道。
“怕什么,”叶枫提高了声音:“数年以来,我谨小慎微,憋了一肚子的话。如今即将为国捐躯,还怕他个鸟。”
“是啊,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呢?”赵子良向前走了两步,于城头遥遥远望。
按理说,虞庆之早已突出重围,他有飞马之名,自然是马术精湛,行动神速,不至于到今日还寻不到援兵。
可赵子良直看到天地相接之处,也不见半个人影,只好在心中默念:“虞庆之啊虞庆之,镇南城存亡系于你一人之手,天道军的兄弟们的生死存亡也在你一人之手,你究竟在哪?是否平安?是否找到援军?”
随后,赵子良又想到了大哥洛人豪,他将天道军交给自己暂管之时,怕是如何也想象不到,镇南城会遭逢此等变故吧!
无端将天道军置于如此险境,赵子良本人于镇南城镇守,多少算的上承父遗志,死得其所;可天道军若是全军覆没,真不知该怎样跟洛人豪交代。
太阳渐渐落山了,四周也慢慢变得漆黑死寂。
城下,平南王军如乌云压顶,淤积在镇南城周围。
滚滚乌云蓄势待发,似乎一声令下,便可携雷霆之势冲入城内,摧毁所有阻碍它的力量。
平南王朱昊祖坐在大帐之中,破城之日就在眼前,他心中却没有丝毫高兴,反而浮起隐隐的不安来。
按照他的计划,本能火速拿下镇南城,并以西南为后方,大军倾巢而出,直捣京师。
如今,由于天道军的突然加入,使局势变得复杂起来。
平南王军阻在镇南城外数日之久,已然失了先机。如若让朝廷反应过来,派大军镇压,则必陷入苦战,再想轻松夺取天下,便断无可能了。
更使人不安的,是平南城的情况。
就在今日,朱昊祖的部队截获了一封书信,竟是从平南城发出的,向朝廷求救的密信。
此刻,朱昊祖正在烛光下读着这封发给朝廷的密信,里面详细记载了自己谋反之事,署名竟然是被自己囚禁于平南王城的御史于文正。
里面的一段,尤其使人心惊:
平南王反,自领兵北上,围攻镇南城,幸有卫烺首鼠两端,自忖平南王造反难成,必有后祸,故有戴罪立功之心。
卫烺趁平南王城空虚,杀叛将钟跃,释放囚禁官属。我观其心诚意切,便遣其入平南王军,为朝廷内应,设法将平南王军困于镇南城下,以拖延时日,防止平南王军趁我立足未稳回攻平南城。
我则以平南城为依托,广募义军,西南百姓必群起响应。待朝廷平叛大军南下,便可南北夹击。
时机一到,卫烺亦可里应外合,伺机刺杀平南王,为朝廷建立不世之功勋。
朱昊祖握着书信,心中愤怒难平,默念道:“卫烺这厮,竟敢背叛于我。”
正念叨着要将其千刀万剐,却听得帐外有人来报:“卫烺求见。”
“卫烺?你竟然敢来。不不不,你果然来了。”朱昊祖心中思忖着,急忙招呼手下道:“快,让他进来。”
“王爷,平南城丢了。”卫烺跌跌撞撞冲进大帐,脱口而出。
“什么?”朱昊祖并不急于拿下这个叛徒,反而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并再一次确认道:“卫烺,你可知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属下无能!”卫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看平南王。
“西南军力,皆聚于镇南城下。你有三百狼卫,我又留了七百守军,交付钟跃节制。放眼西南,已再无其余兵将,谁有实力攻下平南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卫烺,你跟本王说说,如此局势之下,你是怎么丢了本王的平南城的?”
平南王心中恨极,大骂卫烺无能,并用脚猛踹其腹,可他还是给了卫烺说话的机会,看看他将如何解释。
卫烺不敢反抗,只是捂着自己的肚子,蜷缩在地上,任由朱昊祖去踹。
过了一阵,平南王终于踹累了,便又重回王座之上,听卫烺汇报平南城的情况,看他究竟会编排出怎样的故事来。
卫烺将平南城如何失守仔细说与朱昊祖听。
朱昊祖越听越气,尤其得知心腹爱将钟跃已经叛变,才导致平南城易主之时,心中冷笑道:“卫烺啊卫烺,你可真是只养不熟的狼崽子,竟敢倒打一耙。若非我提前截获书信,必为此人所骗。”
平南王朱昊祖佯作愤怒,拍案而起道:“区区江湖野人,气焰如此嚣张,欺我军无人乎?立刻调拨大军,回攻平南城。”
“平南王,我军在镇南城攻城数日,此时镇南城已是强弩之末,不应轻言放弃。”卫烺谏言道:“平南城中,不过乡勇而已,人数虽多,却不足为虑。若全力攻下镇南城,则可据西南咽喉,北拒朝廷,再派少许部队,便可扫平西南,将平南叛军一举拿下。”
卫烺的表现,恰好印证了信中所言,这使朱昊祖对于截获的书信更加深信不疑。
朱昊祖心想,这厮的故事编的倒是精彩绝伦:不问世事的归云山庄,神秘的江湖势力,最重要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朝廷锦衣……
锦衣,若是连锦衣都知晓他叛乱之事,朝廷如何不知?如此,朝廷大军应该早就到了。
只能说,卫烺这厮编故事也编的太过于绘声绘色了,若不是截获密信,自己恐怕真的会相信。
如今他劝自己舍弃平南城,先攻镇南城,不正是信中谋略嘛!
想到这一层,朱昊祖心中已有计较,只有反其道行之,哪还肯依计行事。
只不过,朱昊祖嘴上仍旧说着违心之语:“卫烺之言,不无道理,就攻镇南城。”
说罢,平南王朱昊祖按着腰间宝剑,走近卫烺,补充道:“明日攻城,你做先锋,权当戴罪立功吧!”
卫烺感激地看着朱昊祖,拜谢之后,转身向外走去。
突然,卫烺突感心口一痛。
他低下头,看着洞穿自己胸膛的宝剑,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随后,他缓缓转过头去:“王,王爷……”
“噗……”宝剑自胸膛抽出,鲜血喷溅,卫烺倒下了。
平南王朱昊祖将沾血的宝剑在卫烺的衣服上蹭了蹭,道:“可惜你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已经没有立功的机会了。”
杀了卫烺,平南王召四大将集会,命郑虎王豹二军截住镇南城北向通道,防止有人报信求援。
与此同时,朱昊祖本人则带领周熊吴罴二将,及鹤田正雄麾下倭军,意图趁西南义军立足未稳之际,回军平南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