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光线昏暗,一张长条桌,几条板凳,就是全部家当。
一个硕大的背影正趴在桌上,手里攥着根铅笔头,对着一张稿纸愁眉苦脸,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的思想觉悟……有待提高……我不该……不该在炊事班的汤里……捞肉……吃……”
那含混不清,带着漏风声的嘟囔,熟悉得让人发笑。
正是罗大嗨。
他旁边,司马恢坐得笔直,手里夹着一根劣质的卷烟,烟雾缭绕,遮住了他半张脸。
他面前的稿纸上,字迹倒是工整,只是半天也没多写一个字。
显然,比起在深山老林中打仗,写检查这种事,更让他头疼。
“咳。”玉飞燕轻轻咳嗽了一声。
罗大嗨头也不回地嚷嚷:“别催,别催!正写到深刻的地方呐!再给我……给我二斤……不,两个小时!”
司马恢的动作却是一顿。
他缓缓转过头,当他的视线穿过烟雾,落在门口站着的方羽和玉飞燕身上时,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和警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凝固了。
他手里的烟,火星燃尽了一截,烟灰落在了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哟,检查写得挺认真啊,都会举一反三了。”方羽倚着门框,调侃了一句。
这声音!
罗大嗨那颗硕大的头颅猛地转了过来,当他看清来人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下一秒,他手里的铅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方……方爷?!”罗大嗨的声音都变了,他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还有……打头的?俺的娘诶!俺不是在做梦吧!”
“你们……你们怎么找来的?俺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司马恢站起身,将烟头在桌腿上摁灭。
走到方羽面前,伸出手,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
“还活着。”他说。
“你也没死。”方羽回了一句。
千言万语,都在这简单的互动里了。
他们是一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这份情谊,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罗师傅,司马师傅,宋教授叫你们过去一趟。”
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探进头来,她穿着和那个年轻人一样的蓝色工作服,梳着两条麻花辫,脸蛋干净,眼神清澈,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当她的目光落在玉飞燕脸上时,却愣住了。
“堂……堂姐?”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玉飞燕的身体也僵了一下,她看着眼前的女孩,眼神变得柔和起来。“香琳?”
女孩正是玉飞燕的堂妹,胜香琳。
姐妹相认,自然是一番激动。
原来胜香琳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这支地质勘探队,成了队长宋地球教授的学生。
而司马恢和罗大嗨,从“苦窑”里出来后,因为身手和野外生存能力出色,被当成安保人员特招进了队伍。
世界就是这么小。
在宋教授那间堆满了地质图和书籍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重。
宋地球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
他听完玉飞燕简略的讲述,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绿色坟墓……”宋教授缓缓吐出一口烟,镜片后的眼睛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这个名字,我听你叔叔,胜天远提过。”
玉飞燕的精神一振:“我叔叔他……”
“天远兄是个奇人。”宋教授陷入了回忆,“他当年留给我一本笔记,说里面记载了他一生的发现。”
“但他警告我,时机未到,绝不能打开。”
“这些年,我一直遵守承诺。”
“直到最近,我们勘探队接到了一个前往罗布卓尔的任务,笔记里的一些记录,才和我手头的资料,隐隐对上了。”
“罗布卓尔?”司马恢皱起了眉。那是西北一片广袤的无人区,被称为“死亡之海”。
“官方的任务,是去勘探一条叫‘铁板河’的古河道,据说下面有金脉。”宋教授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我知道,天远兄真正要找的,不是金子。”
他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老旧笔记本。
“笔记里提到了‘耳朵’,提到了‘望远镜’,还提到了一个……能终结‘绿色坟墓’的秘密。”
“这次任务,远比上报的要危险得多。”
“我需要人手,需要真正懂行,能应付超自然状况的人。”
宋教授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方羽身上。
“你们都是和绿色坟墓大打过交道还能活着回来的。”
“所以,你想让我们也加入?”方羽终于开口。
“没错。”宋教授点了点头,“你们需要笔记里的秘密,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来帮我活着找到那个秘密。我们是天然的合作者。”
玉飞燕看向方羽,眼神里带着询问。
回国,搅入这潭浑水,本就是方羽的计划。
这条“主线”,终于堂堂正正地摆在了面前。
“可以。”方羽答应得很干脆,“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们的身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方羽看了一眼玉飞燕,“我们是爱国华侨,听闻国家建设需要人才,特地回来,响应号召,投身到最艰苦的地质勘探事业中去。这个理由,够不够?”
宋教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方羽的意思。
这是要一个官方的、无懈可击的“护身符”。
“没问题。”宋教授推了推眼镜,“组织上,就由我去解释。”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队伍将在一周后出发,前往罗布卓尔。
办公室里,众人的心情各不相同。
玉飞燕和胜香琳姐妹重逢,又找到了反击的线索,心中燃起希望。
而方羽,他的目光落在了宋教授桌上摊开的那张巨大的西北地图上。
那片广袤的、代表着未知和死亡的黄色区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