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格外凛冽,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将上海这座繁华都市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临江师范女校的红砖楼在风雪中显得愈发清冷,宿舍走廊里,冻得僵硬的水管时不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慕江吟蜷缩在宿舍的小床上,脸颊烧得通红,额头上敷着的冷毛巾早已失去凉意。连日来为筹备平民夜校,她日夜操劳,不仅要编写识字课本,还要四处奔走联系场地和志愿者,最终因过度劳累染上了风寒。
此刻的她,浑身酸痛,意识也有些模糊,只能在半梦半醒间喃喃自语。
深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宿舍的寂静。姜悦滢顶着风雪赶来,她的棉袍上落满了雪花,发梢和睫毛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瓦罐,一路小跑来到慕江吟的床前。
“江吟,江吟!”姜悦滢轻声呼唤着,伸手探了探好友的额头,“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
她心疼地皱起眉头,随即从棉袍口袋里掏出瓦罐。尽管经过一路奔波,瓦罐仍带着微微的暖意。
慕江吟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姜悦滢的瞬间,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悦滢,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快别说话了,先把粥喝了。”姜悦滢轻轻揭开罐盖,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热气氤氲中,细碎的红枣和软糯的山药若隐若现,“我跟食堂阿婆学了一整天,就为了给你熬这碗山药粥,说能驱寒补身子。”
慕江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姜悦滢连忙伸手扶住她,将一个软枕垫在她背后。“小心些,别着急。”她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凉,送到慕江吟嘴边,“慢慢喝,烫着呢。”
粥入口的瞬间,慕江吟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舌尖蔓延至全身。软糯的山药、香甜的红枣,还有姜悦滢熬粥时特意加的一点点桂花,每一口都饱含着挚友的心意。“真好喝……”慕江吟喃喃道,捧着粗瓷碗的手微微颤抖,暖意从指尖渗进心底。
姜悦滢坐在床沿,细心地替慕江吟掖好被角,将掉落在她脸颊旁的发丝轻轻捋到耳后:“夜校的事你就先放下,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去买纸的时候,看到巷口的报童在读你编的识字课本呢!”
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举着书问我,‘天’字是不是真的像展翅的鸟?我跟他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写的,可厉害了!”
慕江吟闻言,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没想到孩子们这么喜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夜校才刚办起来,还有好多事要做……”
“你呀,就别操心了!”姜悦滢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有我在呢!这几天我已经联系了几个同学帮忙代课,场地也都安排妥当了。你就安心养病,等好了,咱们再一起大干一场!”
“悦滢,”慕江吟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给夜校的孩子们画识字卡片好不好?你画插图,我写注解。”
姜悦滢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发梢的雪花纷纷落在围巾上:“好啊!还要画会飞的‘国’字,让孩子们知道,国家也能像鸟一样自由翱翔!还有‘家’字,要画上温暖的房子和好多好多笑脸……”
说着说着,姜悦滢突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几张画纸:“对了!我这几天闲着没事,画了些草图,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画纸,上面是一幅幅充满童趣的插图,“日”字变成了一个笑眯眯的太阳,“月”字化作弯弯的月亮船,还有小动物们举着写有汉字的牌子,模样可爱极了。
慕江吟仔细看着每一幅画,不时点头称赞:“太有创意了!孩子们肯定喜欢。不过这个‘山’字,要是再添几棵松树,是不是更生动?”
“好主意!”姜悦滢立刻拿起铅笔,在画纸上修改起来,嘴里还念叨着,“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买彩色颜料,把这些卡片画得漂漂亮亮的。”
正当两人沉浸在对识字卡片的憧憬中时,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从慕江吟胸腔里翻涌而出。姜悦滢慌忙放下画笔,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慢些慢些,是不是呛到了?”说着便要去倒温水,却被慕江吟拽住手腕。
“别忙,”慕江吟气息未稳,却仍指着画纸笑道,“你看这只举着‘人’字的小狐狸,尾巴要是卷成爱心的形状,孩子们会不会更喜欢?”
姜悦滢眼眶突然发烫,佯怒着把毛毯往她肩头紧了紧:“都病成这样还惦记设计!要是小狐狸会说话,肯定要骂你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她故意压低声音,模仿着狐狸的尖细嗓音:“慕小姐,请先把药喝掉!”
这句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慕江吟笑出了声,却又牵扯出新一轮咳嗽。姜悦滢赶紧从枕边摸出牛皮纸包着的药包,那是她来时顺路从药铺抓的:“阿婆说趁热喝最管用,我去打点热水来。”
“等等!”慕江吟忽然拉住她的衣袖,从枕头下摸出本泛黄的笔记本,“第三页夹着夜校收支明细,你核对下……还有,城东的李婶说想学算账,你看看能不能安排……”
“慕江吟!”姜悦滢突然提高声调,杏眼圆睁,“现在你的身份是病人,病人的职责就是好好休息!”她把药包和笔记本一股脑塞进抽屉,“收支明细我早就看过了,李婶的课也排进日程表了,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见好友难得动怒,慕江吟这才蔫了下去,小声嘟囔:“我就是怕耽误事……”
“耽误事的是你!”姜悦滢重新坐回床边,语气软了下来,指尖轻轻抚平慕江吟皱起的眉,“记得我们在图书馆第一次见面吗?你当时说‘文字能打破偏见’,可现在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还怎么用文字改变世界?”
“悦滢,”她突然握住对方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其实我最怕生病……怕一倒下,就会拖累大家。”
“说什么傻话!”姜悦滢反手扣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你忘了吗?我们是要一起画会飞的‘国’字的人,你要是敢提前退场,我就画一百只会喷火的龙追着你!”
她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块桂花糖,“来,吃了这个就不许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等病好了,我还等着和你去城隍庙买金粉颜料呢!”
慕江吟含着糖,甜味在舌尖散开。听着姜悦滢絮絮叨叨说着明天要炖的银耳羹,要改的画稿,这个寒夜竟比春日还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