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玄天殿,看到江元音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他便下了决定,要接她回家。
现下她对李彦成有用,在宫中的确性命无虞。
可没有性命危险,不代表能过舒心日子。
今天李彦成以她为棋,让她在冬日坠湖,来日必定还有其他,不危及她生命,却让她受伤的事。
他不愿她留在宫中。
齐司延说道:“一会我们一道去见他,我已备好了说辞,就以你落水受惊为由,接你回侯府休养。”
“不了,”江元音收拾好了心情,自他怀里起来,面色平静道:“侯爷,我想再多待几日。”
她情绪稳定地同他道明心中想法:“若以此为由出宫,他难免会有想法,觉得我们是在宣泄对他的不满,他虽奈何不了我们,却总会在某处给我们寻些不痛快,现在明面上一切都顺从他,才是最合适的。”
珩王李霁便是最好的例子。
李霁为他殚精竭虑,做了这么多,不过只是隐瞒了她的存在未报,便痛失乳母,还身中剧毒。
可以想见,李彦成的胸襟,他容不得任何人对他有一丝不顺从与忤逆。
她继续说道:“何况他若是想再以我为棋,利用我做其他事,便是我出了宫,也一样有法子。”
齐司延打量着她的神色,一时没有出声应允。
江元音回握住他的手:“福祸相依,经此一事,也让我明白,我之前一直提防错了人,日后我会更加小心谨慎,绝不让自己再涉险境。”
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她的安危。
末了,她清清嗓子,坦然道:“我承认我暂不出宫还有个原因,我想去看看太子。”
她眼睫颤了颤,“今日沐浴时,晴嬷嬷同我说了很多,今日在玄天殿时,我真的觉得太子……很像从前在江家的我。”
因为面前的人是给足了她安全感的齐司延,所以她没甚顾忌隐瞒地在他面前畅所欲言,做最真实的自己。
“其实我一开始以为,能够重活一遭,看清所有人性的丑陋真相后,便可以自由冷漠地活着,对他人的一切冷眼旁观,不要和从前一样,总盼着别人的喜欢,去讨好、付出,插手别人的事。”
“可我其实是做不到的,初初嫁入侯府,我只想冷眼旁观,却在知晓侯爷被陆氏一家鸠占鹊巢、迫害之后,觉得侯爷就是曾经被家人吸血的自己,因为中过同样的毒,我能感同身受侯爷的痛苦,所以想要帮侯爷解毒,对付陆氏。”
“后来我同王爷往来,知晓他亦想离开汴京,寻一处自由的天地,远离是非纷扰,我又觉得王爷亦像从前想逃离李承烨身边的我。”
“然后我遇到了阿粟,他对身世的逃避、抵触,也和我一般无二。”
“现在,这种感触又出现在太子身上了,”她扯了扯唇角,自嘲笑道:“侯爷是不是觉得我太自以为是?遇见谁都觉得和自己有相似之处,代入自己,想要插手帮忙,会不会是多管闲事?”
齐司延摇头,他眉眼温柔却坚定的看着她,认真道:“阿音能在旁人身上感知到和自己的相似之处,说明阿音有很强的共情能力,这怎会是自以为是?”
“阿音想要出手帮助,帮的是曾经无助的自己,这何尝不是在修补自己内心的遗憾,帮人又利己,怎会是多管闲事?”
“我很开心也很荣幸,阿音能在我身上,找到某部分的自己。”
他轻抚她的背:“阿音,人不是非得和从前的自己割席,活得截然不同,变成一个自己都陌生的人,才能证明幡然醒悟。”
“相反,在被伤害、践踏后,还能一如既往地拿出一颗真心,才最是难得。”
“我的阿音,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他的话犹如温暖的泉水,润物细无声地在她身体里蔓延。
她重新依偎进他的怀里,眷念地蹭了蹭。
在感知到充盈的爱意后,会情不自禁地撒娇。
江元音不打算今日出宫,齐司延便不勉强。
明日就要恢复早朝了,李彦成的目的既是为了让许清等人按捺不住,来保李昀璟的太子之位,便一定会将李昀璟被杖责,禁足东宫的事传出去。
今晚,各位世家权臣定无心睡眠,要商议对策,明日乃新年第一回早朝,一定热闹非凡。
齐司延作为李彦成的“左膀右臂”,也需要做足准备应对。
所以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她不留他,不想耽搁他的事,派人送他出宫。
送走了齐司延,江元音却没闲着,她决定去东宫一趟。
晴嬷嬷听到她这个决定,喜闻乐见地去取了狐裘和手炉。
晴嬷嬷哪懂李彦成的那些心思,因为许令仪的关系,她是盼着江元音和李昀璟能走得近些。
但江元音入宫以来,没有半点要同李昀璟往来的意思,她也就不好去劝。
如今难得江元音主动提出要去见李昀璟,她开心得不行。
江元音从这几日来拜访她的妃嫔所送的礼品中,挑选了一些李昀璟可能用得上的伤药补品,谨慎得验过毒后,前往东宫。
活了两辈子,这是江元音第一次去东宫。
前世她至死时,李承烨都未立储,东宫一直空置。
守宫门的侍卫不苟言笑,朝江元音行礼后躬身问道:“不知栖梧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侍卫不知湖边种种与玄天殿的审理细节,只知道自家太子李昀璟受罚被禁足的事,乃是栖梧公主的驸马,定宁侯齐司延负责查办。
这立场微妙,他们很难对江元音有甚好脸色。
难道是来声讨他们太子殿下的?
毕竟那“刺客”身份竟是东宫近侍,审理的结果表明,一切都是太子殿下“蓄意为之”。
江元音不恼,淡声道:“今日我遭刺客毒手坠湖,是太子殿下跳湖救了我,故前来探望太子殿下,聊表谢意。”
左右两位侍卫面面相觑,交换了下眼神,一时作何回应。
听栖梧公主这话,是信太子殿下是被冤枉的啰?
可冤枉太子殿下的不正是驸马爷吗?
栖梧公主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江元音也不为难他们,主动出声道:“我在这候着,你们派人去通传一声,若是太子殿下不愿意见我,我即刻离开。”
侍卫仍旧一脸为难,开口道:“栖梧公主没得信吗?皇上有令,已将殿下禁足东宫。”
“我知道,”江元音神色未有起伏,“皇上命太子殿下禁足东宫,只是不让太子殿下出东宫,并非不允他人探视。”
她声音沉了沉,带了些坚持与威严:“你们且派人通报便是,见或不见,由太子殿下决定。”
“……是,请栖梧公主稍等片刻。”
江元音不再言语,裹着狐裘,抱着手炉静候。
她并不担心她夜访东宫的事传到李彦成口中,她给侍卫的那套说辞,也是给李彦成的。
在玄天殿时,她已明确表示,是李昀璟跳湖救她。
她来探望李昀璟,名正言顺。
再不济,也可以说是知晓审理结果,太过震惊,想找李昀璟本人要个说法。
约莫过了一刻钟,有一个年轻太监急匆匆地走来。
他躬身朝江元音行礼:“奴才见过栖梧公主,叩请公主金安。”
行了礼,忙自报家门:“奴才名唤李久安,在太子殿下跟前当差。”
“李公公不必多礼,”江元音温声直入正题,问道:“太子殿下可愿见我?”
李久安抬眸,那张脸上印满了焦灼和忧心。
明明是寒冬夜里,他穿得不厚重,额头上却出了层细密的汗,显然是从温暖的屋内着急赶来。
他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稍稍侧身,恭敬问道:“栖梧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江元音抬步,用行动代替回答,主动往东宫正门一侧迈了数步,避开门口的守卫说话。
到了偏僻处,李久安脸上的焦虑心疼更浓郁明显,他低声道:“湖水浸透的衣裳有多冷,公主今日一定有所体会,太子殿下今日穿着湿透的衣裳,在玄天殿待了数个时辰,直到挨了杖责才被送回东宫……”
他哽咽起来:“在冬天捂一日湿衣,又挨了二十杖,太子殿下回东宫不久就高热不退……”
江元音攥紧手炉:“可请御医看过了?”
“看过了,也开了药,可太子殿下……一口也不肯喝……”
“太子殿下已是病得迷糊了,一直在唤先皇后……”
“奴才没有法子了,”李久安朝江元音跪下,低声恳切道:“栖梧公主和先皇后生得相像,奴才恳请栖梧公主去劝太子殿下喝药。”
“你何必求我?”江元音单手虚扶了一把,示意他起身,“我本就是来探望太子殿下的。”
李久安不敢起,道明心中顾虑:“太子殿下虽唤着先皇后,奴才却不敢保证,殿下愿意见栖梧公主,就怕万一……万一殿下迷糊中回神认出了公主,驱赶公主……”
先前他是不会有这个疑虑的,可是今日是驸马查案,导致太子殿下蒙冤受罚……
太子殿下会否迁怒栖梧公主?
江元音了然,回道:“我随你去,太子殿下若见了我不喜,我便当今日未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