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侯府张灯结彩,青松院处处贴挂着齐司延书写的对联与“福”字。
一派热闹温馨的景象。
傍晚时候,江元音拉着忙完的齐司延一起包饺子。
曲休和沉月也加入一起。
看似是四人一道包饺子,实则是江元音一人教三人包饺子。
齐司延是个“病”了十多载的侯爷,从未动手包过饺子。
曲休和沉月两个舞刀弄枪的人,同样没包过饺子。
三位“学徒”,曲休表现得最积极兴奋。
他跟了齐司延这么多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第一次过除夕。
往年他都是陪着落寞的齐司延,觉得侯府陆氏一家子的热闹,格外刺耳吵闹。
曲休率先包好,双手呈上:“夫人瞅瞅,是这样包的吗?我包得怎么样?”
江元音扫了眼那堪比肉包大小的饺子,再看他那快要咧到嘴角的笑,不忍泼其冷水,温声鼓励道:“挺好的,适合你的胃口。”
她抬手,展示自己掌心刚刚示范包的饺子,很是委婉道:“要不你再试着包几个合适我胃口的,小巧一点的呢?”
“不行!”曲休完全会错了意,脱口而出的拒绝,“夫人要吃的饺子,侯爷会包好的!”
他还能不了解他家侯爷吗?
他要抢了这份活,一会他要吃的就不是饺子,而是眼刀了。
他能那么没眼力见?
说完又觉得自己拒绝得太果断,有些破坏这大团圆日子的和睦温馨,是以侧头看向沉月,乐呵呵道:“沉月,我包几个给你吃哈。”
沉月手上动作不停,稍稍抬眼瞅了一眼,嫌弃道:“我不吃肉包子。”
“什么肉包子?”曲休不服,“这是饺子!”
沉月半点面子不给:“看不出。”
江元音被逗笑,身旁的齐司延慢条斯理地包好手中的饺子,往前递至她眼前,拉回她的注意力:“阿音,我这饺子是不是也包得挺好?”
江元音太懂他的心思,连声夸赞道:“侯爷心灵手巧,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能与御厨一较高下的水准。”
“那可适合阿音的胃口?”
“……合合合,侯爷包多少,我吃多少。”
一旁的曲休心道自己是真有眼力见,没跟齐司延抢活。
但沉月给他的打击,激起了他的斗志,他吭哧吭哧,又捏了个新的饺子。
再次往沉月面前递了递,不服输的问:“这个呢?这个怎么样?”
沉月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地回:“我也不吃小笼包。”
曲休:……?!
今夜真是美好。
破坏气氛的沉月除外。
……雪燕和清秋那两个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啊?
当晚,一如在岚州枕泷那夜一样,没有主仆之分。
大家围坐一桌,吃了顿团圆饭。
由于明日便是祭祖、册封典礼了,江元音与齐司延早早的躺下歇息。
二人相拥而面,齐司延低声喃语:“阿音,谢谢。”
江元音知道他“谢”的是什么,回拥住他:“我也是。”
不是“不客气”,而是“我也是”。
从前每个除夕她在江家,和他之前在侯府没甚大的差别。
一样是被排除在外。
所以,她也很感激他,让她有了家。
年初一,皇家祭祖,栖梧公主册封典礼。
从下册封的诏书到典礼不过三日,但规格标准一点没差。
足够显示李彦成对江元音的重视。
前世,江元音是经历过“立后大典”的人,再面对“公主”册封大典并不慌乱,加上这三日,她跟刘启已经模拟走过数次流程,故一切进展顺利,没出任何差池。
但流程繁琐,加之服饰繁重,江元音累得不行,只觉得那点翠镶珠的头冠,重千斤,快要压断她的脖颈。
礼毕后,皇家宗室移步内廷宫宴。
过程中,江元音目光状似无意地同李霁对视。
李霁完全懂她想要问询什么,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告知她自己已经拿到了“神陨形消”的解药了。
江元音彻底放下心,之后目光再不与之交汇。
宴席中,江元音正襟端坐,身为今日的主角,却低调内敛得很。
她眉眼低垂,不主动出声,只在在李彦成的示意下,上前与她打招呼的同辈的皇子们的主动下,温声回应两句。
场内众人心思各异,言笑晏晏下,各有各的揣度。
一是震惊于江元音与许令仪容貌的相似程度,二是摸不清她到底是在端架子还是有些怯场。
李彦成亦暗中观察了许久。
宴席过半,他忽然看向右方下座的江元音,浅笑唤道:“元音。”
今日册封典礼后,江元音已改了“李”姓,却破格地没有更名。
现下在天下人眼里,她唤做“李元音”。
周遭的人看似不经意,全部投来目光。
江元音微微俯身回应:“臣女在。”
她是以先帝遗孤被册封为公主,明面上乃李彦成侄女,是不允许自称“儿臣”的。
李彦成起身:“你随朕来。”
他一起身,满座随之起身待命。
江元音抬步,齐司延随之迈步。
“诶,”李彦成制止道:“司延,朕有几句体己话,要同元音说说,你不必跟来。”
他亲昵地唤着齐司延的名字,以显示今日是家宴。
齐司延只好退回原处:“是,皇上。”
眼神示意沉月去搀扶江元音。
李彦成复而环顾全场:“你们继续。”
众人俯身,直至李彦成和江元音的身影消失,方才再次落座。
李彦成一离席,宴席上做主的人便成了瑜贵妃。
重新落座后,一直静默不语的李昀璟,目光长久地追随两人的背影。
不知是否有意照顾江元音,李彦成步子迈得不大,缓步行走着。
江元音隔着半臂远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各有心思,时间便又快又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彦成将她领到一处寝殿。
见他率先迈进去,江元音是有些迟疑的。
这寝殿干净并不落败,一看便是精心打理维护的,不是什么荒废的宫殿。
可偏偏又半点人气都没有,殿门无人看守,一迈进去,阴沉沉的,沁人的冷。
和她之前去过的暖阁以及刚刚待的宫宴厅,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让她不免心生警惕。
曹学良见她“愣”在原地,委婉地出声提醒道:“公主殿下,当心门槛——”
表面关怀,怕她摔着,实则提醒她该跟上来了。
李彦成驻足回头,没有半点不悦,温声介绍安抚道:“你莫怕,这是你母后的寝宫。”
闻言,江元音心里有了底,温顺点点头,抬步跟上。
看来李彦成把她带到这,是要和她寒暄忆旧了。
一路迈至内殿停下,李彦成屏退了曹学良与沉月。
曹学良应声,领着沉月退下。
冷冰冰的内殿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元音层层叠叠的华服下,汗毛倒竖。
饶是早就知晓和他的关系,做足了和他见面相处的心理准备。
此时此刻,与他单独立在内殿,她还是……感到微妙的不适。
李彦成满目慈爱地看她,端详着她那张和许令仪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关心问道:“累不累?”
“臣女不累,多谢皇上关心。”
两人隔着两臂远的距离,李彦成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秀挺的鼻子与下半张脸。
她甚少同他目光交汇接触。
他问出了三日前在暖阁便问过的话:“元音,你怕朕?”
“皇上是九五至尊,臣女对皇上是尊崇,非是惧怕。”
可李彦成却不信,不仅于此,还无所顾忌地直接挑明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先帝的女儿,怕朕容不下你,所以害怕?”
不待江元音回应,他更是抛出更重磅的消息:“元音,你不是先帝的女儿,你是朕与令仪的孩子。”
江元音身子微颤,几分演绎,几分真情实感。
她倒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直接挑破。
她低垂的眉眼里,思绪翻涌,正在分析推测他这般做的目的与缘由。
这落在李彦成眼里,都是惶恐不安,甚至是震惊到说不出话,不知该如何面对。
是以,他越发放缓了语调,口吻更加温和的说:“我知你一时可能理解不了,或许是难以接受,我可以慢慢说与你听。”
为了拉近距离,安抚她的情绪,他不再自称“朕”。
李彦成直言道:“其实你出生时是有名字的,那是先帝取的,所以朕今日只让你改了皇室姓氏,没更你名。”
“元音……这名字也不错,想来你也听习惯了。”
“我和你母亲乃是两情相悦,若非先帝横刀夺爱,你会是我名正言顺的孩子,也不至于流落民间受苦十六载。”
“好在老天开眼,你终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李彦成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想光明正大地宣告天下,你是我李彦成的女儿,但我不能这样做。”
“世人哪知我与你母亲生离,被拆散的痛苦?他们只会觉得这是皇家轶事,我不怕这天下人如何议论我,只怕堵不住悠悠众口,为你招致非议,伤害到你。”
江元音一直低垂着头,好似没甚反应,唯有头冠上晃动的朱钗,泄露些许的心境。
呵——
他倒是会为自己寻冠冕堂皇之辞。
李彦成再次开口,嗓音里充斥着期盼:“元音,现下只你我二人,你可愿唤我一声‘父亲’或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