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许清在东宫称得上畅行无阻,无需通报,宫婢会为其引路。
李昀璟见到许清,并没有太惊讶,好似已然料到他会来。
许清躬身行礼:“殿下。”
李昀璟没甚大的反应,请其落座后,主动开口道:“许公是为了江氏而来?”
许清眸光中有讶然一闪而过,随即全是不赞同,严肃提醒道:“殿下,册封的诏书今早便下了,如今她是‘栖梧’公主。”
再唤其“江氏”显然不妥,年初一的祭祖、册封典礼过后,她定然要改皇家“李”姓,才能入皇家宗庙。
李昀璟抿唇不语,小脸紧绷。
许清屏退了侍候的宫婢,与李昀璟单独谈话。
他掀了掀眼皮,询问出声:“殿下怎知,老臣是为了栖梧公主而来?”
李昀璟不答反问:“抚州一案过后,许公仍觉得她是孤坐稳太子之位的最好助力吗?”
许清曾说过,要通过江元音拉拢齐司延加入东宫的阵营。
可抚州一案,许昌安被处死,许清已与齐司延结了仇。
现在江元音被册封,成了公主,他一定会要来和自己商讨后续行动。
只是……他是要拉拢她,还是杀了她?
毕竟当初亦是他说,不能为他们所用的人,留着没有意义。
许清不急着回答,继续发问:“殿下似乎对她会成为公主,半点不惊诧?”
连他都是惊诧的。
他原以为以李彦成的心眼,绝留不下先帝的子嗣。
若知道江元音的存在,必定诛之。
他是花了许久才缓神,想明白李彦成更想要的是名垂千古的好名声。
来时的马车上,他还在斟酌言辞,思索如何在不用任何负面词汇的形容下,向李昀璟表明李彦成册封江元音为公主的缘由。
没成想,他竟如此平静淡然。
李昀璟当然不惊诧,因为此事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故意借着江正耀的名头,戳破了江元音的身世。
而他之所以什么都没告诉许清,是因为许令仪生辰那日,他偶然听到了李彦成对着许令仪画像说的那些话。
李彦成说,江元音是其与许令仪的女儿。
李彦成还说,会杀了……许清。
他知道李彦成言出必行,许昌安的死,便是信号。
如果他护许清的话,便是与李彦成为敌。
除此之外,他也在琢磨,李彦成要杀了许清的原因。
因此,这段时间,他与许清之间不再像过往那样,事事告知商讨。
而许清从许子枫入狱到许昌安被捕处死,忙得焦头烂额,近来也无暇顾及她。
李昀璟答得模棱两可:“昨日父皇在暖阁召见了她,为了她将婕妃打入了冷宫。”
“所以殿下是昨日便知晓了此事,故半点不惊诧了?”
李昀璟沉默。
比起惊诧,他更多的是费解与不甘。
昨日一贯受宠的婕妃被打入冷宫,宫里已经是流言蜚语四起。
今晨圣旨一下,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大家都说,皇上真是爱极了先皇后。
因为江元音是先皇后的女儿,生得和先皇后一般无二,甚得皇上宠爱。
李昀璟不懂。
同样都是母后的孩子,为何父皇对他却没有好脸色?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许清却当李昀璟是默认,顺势欣慰夸赞道:“近来殿下似是成长了许多,遇事能泰然处之,颇具帝王之姿。”
见其情绪稳定,他也省事许多,不必再费心劝解。
李昀璟坐得板正,直直地盯着许清,变声期的嗓音说不出的粗哑,他问:“许公,可想杀了她?”
许清摇头。
少年再早熟也心切,等不了许清解释,李昀璟追问道:“许昌安的死,许公能放下?”
江元音便是被册封成了公主,也是齐司延的妻子。
夫妇一体,不可能切分。
提及许昌安,许清眼里仍有伤痛,叹息道出备好的说辞:“只要能助殿下登上高位,丧子之痛不值一提,殿下的前程高于一切,甚至是老臣的性命。”
锦服袖袍下,李昀璟的手指,稍稍蜷缩了下。
有些话在心间上下,难以宣之于口。
许清直入正题,绕回李昀璟一开始的提问,给出了答案:“如今她既被册封成了公主,得了势,我们,便向她借势。”
接着,他便言简意赅地将他去侯府的种种,复述了一遍。
说完,掏出一枚长命金锁递给李昀璟。
这把长命锁造型别致,锁身除刻了“长命富贵”以外,还镶嵌了十二颗明珠。
李昀璟没接,无声询问。
许清解释道:“这原本是你母后交予老臣,去为其打造的一把长命锁,制造完成后,送去了云鹤观,请元奚真人开光赐福,准备在其百日宴上,交予她,可惜……她被掳走时,出生才三个月,没能过这百日宴。”
临近百日宴,他都不知道要宫变,是因为他并非现在是“太子党”,他年轻时亦是。
年轻时,他追随的便是先帝,许令仪成为太子妃,他功不可没。
他从前并未将李彦成看在眼里过。
直至以齐腾夫妇为首的武将们,拥护其为新君。
但他足够识时务,先帝大势一失,他便投诚了李彦成,加上许令仪的求情力保,他才活了下来。
李昀璟是他选定拥护的第二位“太子”,他转眼迟暮,再输不起第二回。
许清接着道:“那时你母后伤痛欲绝,日日以泪洗面,所以老臣从元奚真人那取回了这长命锁后,也没有立即送过去,怕你母后睹物思人,触景伤怀,谁知这一留,就到了今日。”
“老臣去侯府,本就是想将这长命锁,物归原主,没成想却不欢而散。”
“这长命金锁,只能让殿下转交了。”
“老臣看年初一祭祖、册封典礼后,便是个挺好的机会,届时殿下便将这长命金锁连同其由来,一并交予公主吧。”
李昀璟是太子,又是江元音的弟弟。
由其来打这张感情牌,再合理不过。
今日,他在侯府受挫,定会由刘启传入李彦成的耳里。
是以,李昀璟再去送锁,便名正言顺,少了些特意示好拉拢的意味了。
李昀璟了然,却仍未伸手去接这把锁,只是突兀地问:“许公是孤的舅舅,亦是她的舅舅,为何舅舅如此坚定选择孤?”
之前甚至为了他,要杀了江元音。
可为何同样是亲生的孩子,父皇和母后,似乎都……更爱她。
“你是老臣看着长大的,如何能一样?”
李昀璟眼睫颤了颤,少年酸涩的心情似山岚难以捕捉,也难以形容。
他抬手,接过了长命锁。
侯府。
忙碌了一日,送走了刘启后。
江元音同齐司延一道用了晚餐,随后便回主屋清点那些赏赐之物。
齐司延心疼她累了一日,便提议道:“要入库也不急在这一时,交给李管事吧。”
她今日是从早到晚,忙活了一整天。
江元音背对着他,俯身对账,头都没抬,“谁说我要入库了?”
齐司延瞬间了然她的意思,此情此景倒是眼熟。
之前她收了江兴德那三大箱子财物,便是这般兴致勃勃的清点。
说着这是她的私有财物,与侯府无关。
齐司延眉眼含笑地凑近:“看来公主府还缺个账房先生,不如臣先自荐,帮公主将这些赏赐之物清点,入公主府的库房?”
江元音依旧低头忙碌:“侯爷这账房先生我可请不起。”
“臣不要工钱。”
“那侯爷要什么?”
齐司延自她身后环住她,“公主府的一席床位。”
江元音侧头,顺势问道:“侯爷愿意跟我去公主府住?”
她倒没动从侯府搬去公主府的念头,只是随口一问。
齐司延挑眉:“江南我都随你去了,侯府到公主府又怎会不愿?”
虽然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很多余,他还是认真回道:“阿音去哪,我便去哪。”
他的心情有些许的复杂。
某方面他同李霁一开始的想法一样,觉得她回京当这个“公主”危险重重。
但另一方面,他必须承认,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是难以言喻地幸福。
之前分别的那两月,他觉得侯府从未如此冷清空荡过。
思及此,他将她圈得更紧,牢牢地锁住了她。
这下江元音似戴上了人形镣铐,连腰都弯不下。
清点财物受阻,她拿着手上的簿子敲了敲齐司延的大手。
见他无动于衷的不松手,只好把整个簿子强行塞入他手中,道:“账房先生,干活了。”
既然他要打扰她,索性交给他来干。
齐司延含糊地“嗯”了声,却没松开她,而是用下巴眷恋温柔地轻蹭她的发顶。
江元音眼角抽了抽,提醒道:“消极怠工的话,公主府的一席床位可就没有了。”
齐司延这才松开她,后退一步,手拿簿子,拱手俯身行了个标准的礼:“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