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沾血的绣帕。
乌竹眠半蹲在她面前,指尖凝着一缕温和的灵力,轻轻拂过少女颤抖的肩头:“所以……师明川自愿被抽魂,是为了让你重获自由?”
盈儿点点头,血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他在我手心写了‘替魂咒’三个字……”
她哽咽着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有一道淡金色的符纹:“城主不知道,师公子早就研究过魂契……他用自己的一魂替代了我的契约。”
宿诀突然上前一步:“师明川的魂魄现在在哪?”
“在城主的‘溯光莲’里。”盈儿抬起泪眼:“三日后莲花祭,城主会……会炼化他的魂魄,用来加固镜花城的结界。”
窗外,一阵阴风吹过,蓝莲花瓣簌簌作响。
听完这些,师九冬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的声音打着颤,手指死死攥住衣角,骨节泛白:“三哥……”
师青阳没有说话。
他站在旁边,面容冷峻如铁,唯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穗无风自动,泄露出内心的滔天怒火。
“二哥……”师九冬扯了扯兄长的袖子,声音哽咽:“我们得救三哥。.”
师青阳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再开口时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知道。”
他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安抚道:“小妹,放心,明川一定不会有事的。”
忽然,盈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擦干眼泪,站起身,匆匆说道:“城主在召唤我们了,我该回去了,在城主府的时候,他会监视我的一言一行,到时候我就没办法再告诉你们什么了。”
“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师公子!”
说完,盈儿拉开门,加快脚步往外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看着她的背影,乌竹眠收回目光,冷静又谨慎地说道:“刚才盈儿姑娘说的时候,我暗中用了验谎符,而且看她的样子,她说的应该基本是事实。”
既然确定了师明川就在镜花城,而且可能在城主府里,一行人没有耽误时间,一致决定回城主府落脚,暗中摸清情况。
*
“诸位这么快就回来了?这可正赶上我镜花城十年一度的盛事,你们应该多逛一会儿的。”
刚回到城主府,一道如清泉击玉的声音就从九阶鎏金台上传过来。
乌竹眠抬头望去,水月澈身着月白长袍,青玉冠束发,腰间悬着一枚玉佩,他缓步而下,行走时袍角绣的暗纹若隐若现,看起来像是朵朵莲花在月光下绽放又凋零的图案。
水月澈在乌竹眠面前三步处站定,执扇拱手。
离得近了,乌竹眠才看清他那把青玉折扇上刻着“水月镜花”四字,扇坠是一颗泪滴形的琥珀,里面封着一片粉色花瓣。
他抬眼的瞬间,乌竹眠微微一怔,这人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像是两泓秋水,倒映着烛火时泛起温柔的金棕色,几乎要让她忘记这里是鬼气森森的镜花城。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恰好让谢琢光的身形挡在自己与城主之间:“城主客气了。”
水月澈似乎没察觉她的戒备,反而因谢琢光的出现眼前一亮:“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剑灵化形?果然……”
他伸手欲触谢琢光衣袖,被对方侧身避开也不恼:“……灵韵天成。”
宿诀突然嗤笑一声:“城主好眼力,一眼就认出非人之物。”
这话说得刺耳,水月澈却只是温和地转向宿诀:“魔君说笑了,镜花城本就是阴阳交界处,人鬼神魔在此并无分别。”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想必诸位今日劳累了,不如先到听雪轩歇息?明日起就是莲花祭的筹备大典了,还望各位赏光。”
李小楼偷偷拽乌竹眠的袖子,小声嘀咕:“小师姐,他看起来真是不像坏人。”
乌竹眠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噤声,这水月澈看起来真的是太完美了,恰到好处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的谈吐,甚至连袖口熏的沉水香都淡雅得宜。
但越是完美,就越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就叨扰了。”乌竹眠笑了笑,答应下来,她倒要看看这温柔表象下藏着什么。
侍女引着一行人去听雪轩,这里比想象中还要奢华。
白玉为阶,鲛绡作帐,连窗棂都雕成莲花形状,乌竹眠指尖抚过梳妆台上的铜镜,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片开满红莲的湖泊。
“幻心镜。”谢琢光走过来,一掌按在镜面上,金光流转间镜中景象破碎:“能照出人心底最渴望的画面,用来窥探弱点。”
乌竹眠挑眉:“他这是想要各个击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盈儿的声音:“乌姐姐,城主命我送些茶点来。”
谢琢光瞬间隐去身形,乌竹眠打开门,见盈儿端着剔红漆盘,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点心和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与之前不同,此刻的盈儿举止端庄,连裙角都不曾乱一分。
“这是‘忆梦香’,用镜花城特有的夜幽兰制成。”盈儿斟茶时腕上红绳若隐若现,她使了个眼色,嘴上却说道:“城主说您连日奔波,此茶可安神助眠。”
茶汤澄澈,香气却浓烈得异常,乌竹眠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茶杯突然被无形之力托起,悬在半空,谢琢光的声音冷冷响起:”夜幽兰长在坟头,活人喝了会梦游说真话,姑娘不知道么?“
盈儿手一抖,茶壶差点脱手,强笑道:“谢盟主说笑了……”
“替我谢过城主好意。”乌竹眠将茶杯放回托盘:“明日祭典还需早起,盈儿姑娘请回吧。”
盈儿走后,谢琢光从虚空中抓出一缕残留的茶香,在掌心凝成蓝色晶粒:”茶里还掺了离魂散,看来这位城主对你格外上心。“
乌竹眠猜测:“怕是看上剑尊这个身份了。”
谢琢光摇头,眼神复杂:”不,他看的是你本人。他看你的眼神……“
话未说完,他突然警觉:”有人来了。“
窗棂轻响,一片莲花瓣飘落案头,上面浮现金字:“子时三刻,莲池一叙。澈。”
乌竹眠指尖燃起真火将花瓣焚毁:“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谢琢光接上她的话,却按住她执剑的手:“我去。”
*
子夜时分,谢琢光隐去身形来到莲池。
水月澈早已等在九曲桥上,月白长袍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他背对着谢琢光的方向,却准确说道:“谢盟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城主府的莲池泛起幽蓝的微光,池水无风自动,一圈圈涟漪从中心扩散,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莲叶上凝结的露珠滚落,滴在水面时竟发出清脆的铃响。
乌竹眠隐在回廊的阴影里,注视着这片诡异的莲池。池中的蓝莲比白日所见更加妖异,花瓣上的金色纹路此刻如同呼吸般明灭,花心处隐约可见蜷缩的人形—。
那是被囚禁的魂魄,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挣扎着,按盈儿所说,师明川的魂魄应该也在这池溯光莲里。
听见水月澈的话,谢琢光化形而出,语气平静:“城主深夜相约,有何指教?”
水月澈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他手中折扇轻点池面,顿时满池莲花绽放:“听闻太虚剑灵破碎后重聚灵识,记忆不全,不知可还记得千年前,昆仑巅上的那一战?”
霜策和且慢是太虚剑的阴阳两面的事,只有乌竹眠和谢琢光才知道。
听见水月澈居然提起了太虚,谢琢光瞳孔骤缩:“你究竟是谁?”
水月澈答非所问道:“谢盟主可还记得,曾经被你斩落的‘恶念’?”
他忽然逼近,折扇抵在谢琢光心口:“你当年自以为斩灭了恶念,殊不知恶念如影,只要本体尚存,恶念便不死不灭。”
谢琢光微微皱眉,神情有些惊愕,不过在他周身金光暴涨的一瞬间,池中突然伸出的白骨阻拦了一瞬,水月澈趁机后退,声音依然温润:“告诉剑尊,明日筹备若她肯配合,我可保其他人平安离开,否则……”
池水突然沸腾,浮现无数挣扎的人影,他的身影和声音一起消失在空气中:“这些就是下场。”
谢琢光收回手,目光扫过莲池,转头跟阴影里的乌竹眠远远对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他并未在其中发现师明川。
*
次日清晨,晨雾如纱,轻轻笼着城主府的青瓦白墙,镜花城的繁华褪去了夜间的诡艳,显出几分清冷的素净。
乌竹眠推开雕花木窗,见院中的莲池浮着一层薄雾,蓝莲闭合,仿佛一夜喧嚣后终于陷入安眠。
远处,城主府的阁楼层层叠叠,飞檐翘角上蹲着石雕的螭吻,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
回廊下,几个侍女捧着铜盆悄声走过,裙裾扫过地面,却不曾惊动一片落叶。
李小楼揉着眼睛从厢房出来,发髻还歪着,嘟囔道:“这城主府白天看起来还挺正常……”
话音未落,一阵微风拂过,莲池中的雾气突然扭曲,隐约浮现出几张模糊的人脸,转瞬又消散无踪。
谢琢光无声地出现在廊下,指尖还残留着未散的剑气:“假象。”
他的目光扫过看似平静的府邸:“越是平静,越要小心。”
宿诀不知何时已站在屋顶,玄色衣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眯眼望着远处,水月澈正倚在观景亭中,手持玉杯,朝他们遥遥举杯示意。
“装模作样。”宿诀嫌弃地冷笑一声,翻身落下。
师青阳从偏院走出,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他手中紧握着师明川的玉佩,指节发白。
师九冬默默跟在他身后,银铃已重新串好,却不再像往日那样叮当作响,杏眼中却依旧满是坚定:“三哥,等我们。”
晨光渐盛,城主府的灯笼一盏盏熄灭,仿佛某种昼伏夜出的巨兽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在这表面的宁静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盈儿送来一套雪青纱裙:“城主说剑尊远来是客,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观礼服。”
乌竹眠展开衣裙,发现裙摆上绣着极精细的莲花暗纹,走动时会如真花绽放,更诡异的是,这衣服尺寸分毫不差,连她喜欢的收腰设计都考虑到了。
“城主怎知我穿衣喜好?”
盈儿抿嘴一笑:“城主通晓阴阳,自然无所不知。”
说完,她凑近低语,“其实是因为……昨日幻心镜照出了您最爱的款式。”
乌竹眠微微眯起了眼睛,指尖抚过纱裙,立刻就发现上面附着着追踪咒。
见乌竹眠迟疑,盈儿急忙道:“今日全城贵女都会这般打扮,剑尊若特立独行,反倒引人注目。”
她眨眨眼,无声做口型:“城主还说,若您肯配合,他便告知师明川公子的下落。”
软硬兼施,好手段。
“行啊。”乌竹眠笑了笑,淡定换上纱裙,却在腰间暗藏了几张破煞符,谢琢光则化作流光附在了且慢上,剑身温度比平时更高,显然是心情不佳。
莲花祭的筹备大典在镜花城中心的九莲台举行。
乌竹眠一行人到达时,台上已设好香案,案前站着十二位素衣少女,每人手持一朵金莲,水月澈见乌竹眠到来,眼中闪过惊艳,亲自下阶来相迎。
“剑尊今日真是光艳照人。”
水月澈唇边噙着笑,优雅地执起乌竹眠的手,俯身欲行吻手礼:“您愿意来参加筹备大典,真是让镜花城蓬荜生辉……”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剑气骤然横斩而来。
“铮——”
化形的谢琢光手握霜策,剑鞘精准挡在水月澈与乌竹眠之间,寒铁冷光映得城主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一片森然。
“谢盟主这是何意?”水月澈眯起眼,不以为意地笑道:“谢盟主何必紧张?不过是礼仪罢了。”
谢琢光面色如霜,另一只手已按上剑柄:“镜花城的待客之道,本座领教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我的道侣,不劳城主费心。”
“道侣?”水月澈故作惊讶地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原来如此。”
话虽这样说,他非但不退,反而却凑得更近,吐息几乎拂过乌竹眠的指尖:“那更要好好招待了。.”
“唰!”
青光乍现,水月澈的折扇被剑气劈成两半,一截扇骨“啪”地钉入廊柱,谢琢光的剑尖抵在他喉间,散发的寒意让周围三尺瞬间结了一层薄冰。
“再碰她。”他的声音轻得像落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下次断的就不是扇子了。”
说完,谢琢光收剑归鞘,一把握住乌竹眠的手腕,拇指碾过方才被水月澈虚握的位置,像是要擦去什么脏东西。
水月澈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轻笑出声:“谢盟主原来也会……”
谢琢光完全无视他,改为十指相扣的姿势,将乌竹眠的手牢牢锁在掌心。
被无视的水月澈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今日请剑尊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宿诀抱臂冷笑:“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魔君误会了。”水月澈展开折扇,笑意温润:“只是原定的神女突发恶疾,祭典又不可延误,我听闻剑尊通晓祈福剑舞,不知可否暂代神女之职?”
李小楼面露警惕,瞪了他一眼:“你想要我小师姐当祭品!?”
“非也。”水月澈摇头:“神女只需在祭典上跳一支祈福舞而已,之后便可获得镜花城十年积累的月华精粹,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告知你们师明川的下落,并赠送三件法宝。”
“看,多划算的交易啊,一点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