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没见过端妃,但这满殿珠翠华服中,只有她一个人穿着僧袍,想来应该就是她了。
没想到中山王连这位常年闭门不出吃斋念佛的娘娘都不放过,居然把她也弄到这里来了。
端妃身量不低,但因常年吃素,身形很是单薄,一袭褪了色的灰白僧袍松松罩在身上,衬得整个人如一缕将要消散的烟。
她浑身没有任何首饰钗环,一张脸素净到近乎透明,眉色浅淡未描,目似古井无波,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分明是极清冷的相貌,左眼眼尾却长着一颗朱砂痣,仿佛古画上不慎滴落的一点胭脂。
此刻她正垂眸拨弄着腕间佛珠,瘦长的手指在檀木珠子上缓缓摩挲,明明是最温驯的姿态,绷直的脊背却透着一股子不肯折损的孤傲。
晚余一眼望去,只觉得她像是一尊白玉观音,如今被人强行从佛龛里请了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与这纷乱尘世格格不入的疏离。
“这是端妃姐姐,妹妹想必还不认识。”
贤妃见晚余惊讶,笑着为她引见,“妹妹刚进宫那会儿,端妃姐姐正在宫中待产,不怎么出门,后来……后来姐姐一心向佛,你就更见不着了。”
“是没怎么见过,这回倒是有幸见着了。”晚余客气了一句,对端妃福了福身,“端妃姐姐安好。”
端妃倒也没端着架子,起身回了晚余一礼,木木地道了声“贞妃妹妹安好”,便又坐回去拨弄佛珠。
晚余也不在意,转而看向乌兰雅。
数月不见,乌兰雅似乎比先前沉静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闷坏了。
晚余觉得她也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和亲,实际上却是守活寡。
她的国家舍弃了她,她的心上人背叛了她,她的夫君又不待见她。
这样年轻鲜活的一个姑娘,只能在这寂寞深宫数着岁月老去。
两人彼此见了礼,当众也不好说体己话,客套几句便过去了。
其余低位的妃嫔也都起身给晚余见礼。
等大家都行过礼后,静安太妃叫人在自己身旁添了张椅子,让晚余挨着自己坐下,问她这几个月过得可好,龙胎是否安稳。
晚余一一应答,又笑着打趣:“臣妾每天睁开眼就吃,吃完了就睡,太妃只瞧臣妾这一身肉,得亏有个孩子遮遮脸,否则就是正宗的懒婆娘。”
静安太妃被她逗笑,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有身子的人,自然要长些肉的,哀家瞧着倒是比先前更好看了,就要这样雍容华贵,才是真正的天家气度,才配得上咱们皇帝的丰神俊朗。”
众人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一时对晚余羡慕嫉妒,一时又想,那样丰神俊朗的皇帝,只怕已经葬身黄河,留下她们这群寡妇,还有什么好争的?
静安太妃扫视众人:“贞妃怀着身孕还能临危不乱,你们也不要再愁眉苦脸了,你们都是天子妃嫔,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拿出主子的气派,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怯,丢了皇家的体面。”
众人齐声应是,全都扯着唇干笑,心里实在笑不出来。
江晚余当然临危不乱。
皇上不在了,她还有徐清盏。
皇上回来了,她还是皇上的宠妃。
她进有进路,退有退路,有什么好怕的?
不像她们这些人,没有恩宠,没有子嗣,没有青梅竹马照应周全,进是绝路,退也是绝路。
晚余顺着静安太妃的视线打量众人,想了想,委婉道:“诸位姐妹切莫忧虑,皇上是真龙天子,福泽深厚,得上苍庇佑,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可惜众人领会不到她的意思,只当她是在说吉祥话。
晚余也不好往深了讲,又安慰众人道:“眼下这情形,咱们住在一处虽说拥挤了些,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有什么消息大家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比单独待在自己宫里两眼一抹黑要好。”
众人一想也是,人多至少可以相互照应,单独看管的话,不仅消息闭塞,还不安全,出了事都没人知晓。
寿康宫是三进的院子,有大小几十间房,静安太妃让人把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出来,把妃嫔们分别安置进去。
静安太妃说晚余有身孕,要住得舒适些,就让晚余和她一起住在她的寝殿里。
晚余本来想和乌兰雅同住,奈何静安太妃盛情不好拒绝,便住进了太妃寝殿的暖阁里。
静安太妃虽然上了年纪,却是耳聪目明,心思通透,等人都安置好了,便叫上晚余回到寝殿,屏退了下人,问晚余如此淡定,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晚余不能据实相告,只得隐晦道:“臣妾知道的不多,但臣妾相信徐清盏绝对不会谋反,眼下他对中山王百依百顺,臣妾猜想应是缓兵之计。
咱们手无寸铁,能做的实在有限,太妃也不用特地做什么,只要替皇上稳住后宫妃嫔,让大家不要慌乱生事即可,其他的,就静观其变吧!”
静安太妃听她这么说,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好孩子,有你这话,我心里就有数了,缓兵之计不就是拖延时间吗,你放心,我会替皇帝看顾好后宫,直拖到他回来为止。”
晚余笑道:“太妃英明,皇上的后宫有您看顾,是皇上的福气。”
静安太妃叹口气,拉着她的手道:“你才是皇帝的福气,可惜他留不住你。”
晚余的笑僵在脸上。
静安太妃语重心长道:“我老了,你别嫌我啰嗦,在我们老人家看来,女人一辈子就图个安稳,男人疼惜,孩子孝顺,衣食无忧,只要满足这三样,就是很好的日子。”
怕晚余不高兴,她又解释道:“我就这么一说,没有非得要你留下的意思,只是这世道,一个女人在外面真的寸步难行,你要想想清楚,有些路,一旦迈出去就不能回头了。”
晚余沉默不语,心里却想,她和祁让,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