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领命而去,承乾宫的大门再度关起。
晚余被紫苏扶着走回院子,看到那条用来接梨子的被单还放在地上,上面七七八八散落了一堆梨子。
只是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兴致。
小文子竟还骑在树杈上,挠着头问她:“娘娘,还摘吗?”
“摘,你们继续摘。”晚余说,“这事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也管不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为自己管不了的事烦心。”
“是。”小文子应了一声,叫大家赶紧把被单扯起来。
“你注意安全,我进去歇会儿,记得挑几个大的留给徐掌印。”晚余又嘱咐了一句,便扶着紫苏的手回了内室。
紫苏扶她在床上坐下,温声道:“娘娘不要为那些流言蜚语伤神,皇上和掌印会处理好的。”
“我不是为那个伤神,而是为这个。”晚余的手轻轻覆在肚子上,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紫苏,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在意他了。”
紫苏跟了晚余这么久,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迷茫。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站在大雾弥漫的荒野,面对着一个三岔路口,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紫苏感到深深的愧疚,因为她帮不了她,除了劝她走一步看一步,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女人对男人,和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娘娘可以不爱皇上,甚至可以恨皇上一辈子。
但孩子不一样,孩子从米粒大小的一点,在母亲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发生着奇妙的变化,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何况娘娘又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她对一个不甚相干的李美人尚且怜惜,更不要说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只是不肯承认,或者说不敢承认罢了。
可是怎么办呢?
她不喜欢皇上,也不喜欢紫禁城。
她注定是要走的。
到时候,就算她真的狠下心离开,那也必将是一场剜骨割肉般的离别。
自己这个旁观者,只要想到那情形都会揪心不已,何况娘娘自个?
紫苏叹口气,几乎要忍不住眼泪:“娘娘别想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连明天是天晴还是下雨都不知道,何必想那么长远的事。”
“可我不能不想。”晚余也跟着叹气,嘴上说着绝情的话,手却在腹部无意识地轻轻抚摸,“我实在不愿留在这里,也不想被一个孩子绊住脚,我若真的走不成,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娘娘快别这么说。”紫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人的心思是世上最难捉摸的东西,什么样的境地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视情况而定的,哪怕过后会后悔,会觉得不值,但对于当时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晚余轻扯唇角,拍了拍她的手:“算了,不难为你了,我自己的心,只能由我自己来守,别人谁也帮不了我。”
紫苏点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逗她:“娘娘的心志已经是奴婢平生仅见,皇上那样天神般的人物都不能让您动摇,您还担心什么?”
晚余忍不住笑起来:“你觉得他好,许是因为你没遇见过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是谁?
沈小侯爷吗?
紫苏正要问出口,有个声音突然替她问了出来:“谁是更好的人?”
紫苏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祁让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皇,皇上……”紫苏两腿一软就要下跪。
“出去。”祁让冷冷吐出两个字。
紫苏心惊胆战地看了晚余一眼。
晚余受到的惊吓不比她少,还是强自镇定地摆了摆手:“去吧!”
紫苏颤声应是,告退出去。
从祁让身边经过时,她都能感觉到祁让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
她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逗娘娘说那些话了,被皇上听了去,不定要怎样磋磨娘娘呢!
这可如何是好?
晚余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着祁让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她逼近,紧张得忘了起身行礼。
祁让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峻的眉眼凝着寒霜,胸前金线绣成的团龙张牙舞爪气势凛凛,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谁是更好的人?”祁让又问了一遍,修长白皙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冷沉凤眸望进她湖水般的眸底。
因为惊慌,那两汪湖水起了涟漪,怯怯地映出他明黄的身影。
“是沈长安吗?”祁让微微弯下腰,视线落在她微张的樱唇上,“沈长安怎么个好法,你告诉朕,朕向他学习。”
晚余心跳如擂鼓,睫毛颤颤如展翅欲飞的蝶,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就像她落入祁让掌心,怎么也逃不掉一样。
“臣妾不过随口一说,皇上是世间最尊贵的男人,没有人能与您比肩。”
“少跟朕打马虎眼,最尊贵和更好不是一码事。”祁让不上当,但也没生气,“三人行,必有我师,朕是诚心请教,你怕什么?”
怕什么?
晚余心说,我还能怕什么,自然是怕你发疯。
她已经领教过他的变脸术,哪怕他装得再冷静,她也不会傻到真把沈长安的优点告诉他。
那样的话,她和沈长安必定得死一个。
她望着他幽深沉静的眸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皇上怎么又瘦了?”
“……”祁让愕然看着她,满腔的醋意都因着这一句化成了心酸和委屈。
她还知道他瘦了?
真不容易。
他嗤笑一声。
他日里夜里百转千回的想她,苦于找不到借口来看她。
今天终于叫他逮着个机会,听闻她被李美人骚扰,便急急赶了过来,谁知一进门就听到她说什么更好的人。
她是怕他发脾气,才用一句“皇上怎么又瘦了”来哄他吧?
由此可见,她是会哄人的,只是不肯用在他身上罢了。
而他又是这样的不值钱,就这么一句话,心就软了。
他恨这样敷衍了事的她,也恨这样不值钱的自己。
可是怎么办呢?
他咬了咬牙,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抓起来,蛮横地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
为了不让她受流言纷扰,他在外面都快杀疯了,她却在这里逍遥自在,连头发都懒得梳,只顾着想别的更好的男人。
“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压着她的后背,将她的心贴在他心口,去感受她的心跳。
意外的,她的心居然跳得很快。
为什么跳这么快?
难道她也是想他的?
他的恨意消减了些,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很想问她一句“你想不想朕”。
他想,只要她说一声想,今天这账就一笔勾销了,什么更好的男人他也不计较了。
可她万一说不想呢?
那他岂非很下不来台?
他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他怕问了之后,连这久违的拥抱都会被破坏掉。
只是这拥抱之间隔了一个圆鼓鼓的肚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严丝合缝,再不能做那种想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动作。
这时,孩子突然又在晚余肚子里动起来,一下一下,隔着晚余的肚子传递到祁让的腹部。
祁让整个人都僵住,一动不敢动,生怕把孩子吓到似的。
“他是不是知道朕来了?”他小声问道,像是在说悄悄话。
晚余心情复杂,从他怀中撤离,努力扭转话题:“皇上想多了,大约是这孩子听人说他是灾星,觉得委屈了吧!”
祁让眸光一暗,神情严肃起来:“朕没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想让你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你不要生朕的气,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