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外的厮杀声已然平息,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伤兵压抑的呻吟。
鞠义提着陈宽那颗兀自滴血的头颅,对杨安道:“你在此整顿,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收拢降俘。我去料理粮仓那边!”
说罢,他辨认了一下乡内厮杀声最激烈的方向,率领着本部一千多名尚能再战的先登死士,如一股黑色的洪流,涌入了长亭乡的腹地。
此刻,长亭乡的数个大型粮仓四周,喊杀声依旧激烈,但已是强弩之末。
副将张锐率领的一千先登死士,已将负隅顽抗的北玄“人字营”残部切割包围。
这些残余的北玄兵不过六七百人,被分割在几个院落和巷道之中,人人带伤,气息粗重,却依旧凭借着最后的血勇在困兽犹斗。
一名断了左臂的人字营队正,用牙齿咬着环首刀的系带,将刀柄紧紧缠在尚完好的右手上,背靠着一面残破的墙壁,与三名试图近身的先登死士游斗。
每一次挥刀都拼尽全力,状若疯虎,竟一时无人能轻易靠近。
另一处,七八名北玄兵挤在一处狭窄的巷口,用拆下来的门板和粮袋堆砌起简陋的障碍,手中的长矛从缝隙中胡乱刺出,试图阻止先登死士的突入。
回应他们的是冰冷的弩箭和偶尔从天而降的火油罐。
鞠义率部赶到,他立于一处被烧塌了半边的望楼废墟之上,将手中陈宽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高高举起,运足气力,声若洪钟:
“尔等主将陈宽已授首!尔等还要为谁卖命!放下兵器,饶尔等不死!”
那颗熟悉而又狰狞的头颅,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可怖,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尚在抵抗的人字营士卒心头。
他们认得,那是他们不久前还对其唯命是从的陈宽将军!
“将军……将军真的死了?”
“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彻底的绝望和崩溃。
主将阵亡,援军无望,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垮塌了。
“铛啷!”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兵器。
接着,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我降!我降了!”
“别杀我!我愿降!”
残存的人字营士卒,纷纷跪倒在地,高举双手,面如死灰。
张锐见状,立刻指挥麾下士卒上前收缴兵器,控制俘虏。一场围绕粮仓的激烈攻防战,就此尘埃落定。
鞠义随即下令清点府库。粮仓之内,堆积如山的军粮几乎要溢出仓外,散发着诱人的谷物香气;军械库中,崭新的攻城槌、云梯、以及大量的箭矢、备用兵甲,整齐地码放着,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这些,都将成为苏寒大军的战利品。
经过清点,此役俘虏的北玄降卒,连同之前在西门溃败后被俘的,总数竟有近五千人之多。
鞠义下令将他们暂时收押在长亭乡外围一处较大的民夫营寨和几间空置的仓库里,由先登死士分批轮流看管。
鞠义下了严令:“但有喧哗滋事,意图哗变者,立斩无赦!”森然的杀气和堆积如山的尸体,让那些降兵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异动。
随后,鞠义命人将长亭乡原本的百姓,以及那些被北玄军强征来的各地民夫,都聚集到乡中的一块打谷场上。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充满了对兵祸的惊恐与对未知命运的惴惴不安。
见到鞠义和他身后那些煞气未消的先登死士,许多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一些妇孺甚至当场跪地,哭喊着饶命。
鞠义翻身下马,示意士卒不必过于威吓。他走到人群前方,朗声道:“父老乡亲们,莫要惊慌。我乃大都督麾下偏将鞠义。北玄暴虐,荼毒生灵,如今长亭乡已被我军攻克,尔等无需再受其奴役。”
他顿了顿,看着台下那些依旧半信半疑、眼神怯懦的百姓,继续说道:“此地虽暂不属南境三州,却与衢州只有一关之隔。想必诸位也曾听闻,如今的南境三州,在殿下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吏治清明,再无苛捐杂税。我主南安王苏寒殿下,向来以仁义为本,从不滥杀无辜,更不会劫掠百姓。”
人群中开始响起一些细微的议论声,一些曾与南境通过商或有过接触的民夫,小声地向身边的人述说着南境三州如今的景象,言语间带着几分向往。
鞠义见状,继续道:“今日长亭乡易主,尔等便是大都督的子民。我已下令,从缴获的粮仓中取出部分粮食,即刻起,每日按人头发放,确保人人有食。待此间战事彻底平息,若诸位愿意,可随我军迁往南境三州,届时必会妥善安置,分发田地,让大家真正过上太平日子!”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将军仁义!”
“南安王殿下万岁!”
“我们愿意去南境!”
就在鞠义安抚民心,掌控长亭乡局势的同时,一支约五千人的北玄援军,正在副将钱昀的率领下,朝着长亭乡的方向急驰而来。
这支援军由三千骑兵和两千步兵组成,得到陈渊死命令的他们,披星戴月,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想尽快赶到十五里外的长亭乡,拿下这支胆敢绕后的南贼军队。
官道之上,马蹄翻飞,烟尘滚滚。
钱昀一马当先,心中焦急。
一张死亡的大网,早已在他前进的道路上悄然张开。
在距离长亭乡约五里的一处官道两侧,密林与矮坡之后,鞠义事先部署的两千名弩兵,在校尉陈定的指挥下,早已严阵以待。
他们人人身披伪装,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手中的军弩已经上弦,锋利的弩箭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猫着腰从前方奔回,对陈定低声道:“校尉,敌军前锋已不足一里!”
陈定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妄动!听我号令行事!今日,便让这些北玄援兵,尝尝我神射营的厉害!”
片刻之后,钱昀率领的北玄骑兵前锋出现在了官道的尽头。他们归心似箭,丝毫没有察觉到道路两侧那浓密树影和土坡之后所潜藏的致命杀机。
当北玄军大队人马的主力完全进入伏击圈时,陈定眼中寒芒一闪,猛地举起了右手,随即狠狠落下!
“放箭!”
霎时间,官道两侧的密林与矮坡之后,仿佛同时炸开了无数个马蜂窝!
“咻咻咻咻——!”
上千名弩兵同时扣动了机括,密集的弩箭如同骤然而至的暴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射向了行进在官道上的北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