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辽共有十二部族。”
“其中我需要面对的最主要的部族,来自罗刹、梼杌、无光以及龙踏四部。”
“这四族修炼的法门各有千秋,尤其是其中的精锐,寻常甲士很难单独应对,所以所习之战法,也为了分别对付这四族的妖卒。”
“以罗刹为例……”卓深虽然嘴上对楚宁态度恶劣,但看得出他是个极有原则之人,既然答应了楚宁要为他讲解义军的阵法,便不会藏私,也不会有意敷衍。
他说着,转头看了一眼阵前列队的甲士,当下便有十人的队伍迈步而出,以前四后一的倒三角之形布阵。
前方四人持等身大盾,后方三人持长槊,最二人各持一柄有倒钩的刀刃形古怪武器,最后一人,则握有一把长弓。
“罗刹部族,所修之功法特殊,作战时会从体内伸出一对可怕的妖臂,力量强悍近乎坚不可摧。”
“面对罗刹部的精锐,需以倒月阵对敌,前方四位盾卒顶住对方第一轮攻势。”
卓深的话音一落,前方四位盾卒,手握巨盾,上前一步,手中巨盾砸入地面,同时身形一矮,躲入了巨盾之后。
前方两架早已架好的投石车被人斩断了拉绳,两颗半人高的巨石飞射而来,砸在了四面竖起的盾牌上。
手握盾牌的四位盾卒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却咬牙顶住,身形并未后退。
楚宁知道,那是在模拟罗刹妖卒发动攻势后激起的冲击力。
“动!”这时小队中的一人发出一声低喝。
左右两侧最为外围的两位盾卒猛地起身上前,来到了对侧,将滚落的巨石抵住。
身后三位手持长槊的甲士中,也有两位举起手中的武器,攻向前方。
楚宁这才发现,前方四人的盾牌上方皆有一处隐秘的卡扣,当长槊伸出,卡扣正好与其重叠锁死,六人一同发力,身形下坠。
看着这一幕,他仿佛可以想象,一只罗刹妖卒的双臂被锁住,伴随着六人身形下坠,那罗刹妖卒也跟着跪倒在地的场面。
同时两位手持刀刃的架势也从侧翼杀来,砍向被抵住的巨石,持弓者则后退数步,拉弓上箭,一箭射出,正中两块巨石的中心。
“正式作战时,弓手所持的弓箭也会换做蛟弦弓,力量会大上许多,同时配备镶嵌有下品灵石的箭支,中箭的瞬间,灵石爆炸产生的威力足以重创罗刹卒。”卓深的声音在这时响起,适时的为楚宁解释道。
所谓蛟弦弓是龙弦弓的下位替代,杀伤力与射程都要小上很多,但制造这种璇玑级的墨甲相对简单,对于如今的龙铮山而言,是最合适的选择。
但……
“蛟弦弓的杀伤力远不如龙弦弓,所以需要以下品灵石爆炸的威力弥补,但从长久的使用效率而言,反倒消耗更多……”楚宁低着头喃喃言道,对此有些困惑。
卓深闻言倒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位小侯爷还能有这般见底。
当然,他也只是有些许诧异,很快就言道:“龙弦弓的制造方式一直都是大夏朝廷的辛密,只有工部的墨甲工坊才能锻造,如今朝廷被北境不闻不问,此举迫于无奈。”
“我听说小侯爷与那位曦凰郡主关系亲密,那不如看看能不能透过她为我们求来些龙弦弓,我以为相比小侯爷要训练那三千流民作为义军以此被冲华城接纳的计划而言,此举更加有可行性。”
楚宁全当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讥讽,只是摇了摇头:“龙弦弓造价昂贵,就算能寻到渠道,以龙铮山现在的情况,也负担不起足够改变战局数量的龙弦弓,我觉得……”
“既然不行,小侯爷就不必出言指教了。”但卓深却打断了楚宁的话。
“如今龙铮山也好,我们这些义军也罢,若要挑毛病,任任何人都能挑出个一大堆,不是我们不知道弊端所在,而是条件所限,既然没有解决的办法,此举便并无益处,小侯爷还是安心看看接下来的阵法吧,早些看完,我也好早些带着他们继续训练。”
楚宁盯着眼前的老者,沉默了一会,就在对方一位他被自己的话激怒的档口,楚宁却忽然点了点头:“嗯,将军说得没错,那就请诸位继续。”
卓深倒是有些诧异,从见面开始,他也算是数次出言相激,以楚宁这十七八岁的年纪,竟然这时还能面色如常,确实少见。
但他也并非有意要激怒楚宁,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倒也不太在意楚宁的反应,当下便又让手下的甲士们一一变幻阵型,分别将对付梼杌卒的圆月阵、龙踏卒的落网阵以及无光卒的铁桶阵一一展示。
看得出,他虽然脾性不好,但在治军上也算得一把好手,这些义军才被他调教半个月的时间,阵法上的令行禁止已经有模有样。
虽然比不得在盘龙关上与蚩辽人对抗了十多年的银龙军,但去往前线后,只要能熬过最初的恐惧,很快这些义军就会成长成一支劲旅。
而在演示完阵法之后,卓深第一时间便下了逐客令,丝毫不给楚宁逗留发问的机会。
楚宁对此也算早有预期,倒也并不恼怒,还与对方道了声谢,这才与那位独孤齐一同离去。
……
“独孤司马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走出校场后,楚宁率先打破了沉默,看向独孤齐问道。
从之前走入校场时,他便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故而有此一问。
独孤齐闻言先是一愣,沉吟一会,旋即说道:“小侯爷怎么看衔玉?”
楚宁怔了怔,如实言道:“陆姑娘胸怀大义,不拘小节,是难得的女中豪杰。”
“我问的不是品行,而是小侯爷觉得她如何,以一个男人看待女子的角度来说,她在你心底是怎样的存在。”独孤齐的语气却在这时变得肃然了几分。
“或者说,我换个说法。”
“我们虽然不算江湖儿女,但都是修行武道之人,直来直往,做事简单明了。”
“小侯爷若是喜欢衔玉,那便是两相情愿,美事一桩。”
“作为表兄,我自然乐见其成。”
“但小侯爷若是对衔玉无意,那也请言明,不要一边享受着那傻妮子的付出,一边装傻充愣。”
“衔玉自小就被家中当做男孩子养大,素来大大咧咧,对于男女之事,本身就有些迟钝,好不容易看上了小侯爷,自然是巴心巴肝,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你。”
“她或许自己心甘情愿,但同样作为表兄,我绝不会看着她被小侯爷这样诓骗,这一点,无论小侯爷有怎样的能量,我都不会让步!”独孤齐这样说罢,转头看向了楚宁,目光锐利。
楚宁不由得一怔,对于陆衔玉的某些心思,他其实是隐隐有些感觉的,但并不确定,也并未想好如何处理,所以本能选择逃避。
可当独孤齐如此郑重的说出这番话后,楚宁方才意识到这样的逃避似乎对陆衔玉是不公平的。
他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也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
“唉!”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从前方传来,二人抬头看去,却见陆衔玉正站在营门口,踮起脚,朝着二人挥手。
独孤齐收起了话茬,快步走了上去,正要说些什么。
但陆衔玉却无视他的存在,与他错身而过,快步迎上了楚宁:“军需处那边我安排妥当了,比预想的要好,有十二位工匠愿意去营地指导,也从那里分出了八百人份的活计,营地内简易工坊的搭建以及原料器材的运输估计今天晚上晚些时候就能完成,明天就能投入运转。”
看着一脸真心为那些流民感到开心的陆衔玉,楚宁不免心头一颤,就算陆衔玉在与自己敲定了计划后,第一时间着手此事,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时辰中就开始实施,这正好印证了独孤齐之前所言,怕是昨日分别后,她便已经在帮自己思索出路……
想到这里,楚宁的心底有些愧疚。
对方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知道该如何答谢。
这倒真是应了那句最难消受美人恩……
“怎么了?你不高兴?军阵演练不顺利?”见楚宁愣在原地没有回应,陆衔玉反倒有些奇怪,看了看楚宁,又转头看向独孤齐,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没有,只是没想到陆姑娘办事如此迅速,我替那些流民们谢过陆姑娘了。”楚宁回过神来,赶忙说道。
这如此正式的态度也让陆衔玉有些始料未及,她不免一愣,眨了眨眼睛:“你这家伙怎么忽然这么客气,咱俩怎么说也有过命的交情。”
楚宁笑道:“一码归一码。”
旋即他又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加紧时间思量训练之策,今日诸位的帮助,楚宁铭记于心,他日再行图报!”
说罢这话,他朝着二人拱了拱手,转身便迈步离去。
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寻楚宁的陆衔玉没想到楚宁这便要走,她有些不舍,开口想要叫住对方:“唉……”
可话才出口,楚宁就已经转过了身子,她看出了对方去意已决,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只是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楚宁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都走远了。”直到耳畔传来了独孤齐的叹气声,陆衔玉这才回过神来。
她眉头一挑,看向对方,眼神凌厉。
独孤齐被她这么一看,亦神情紧张,下意识的朝后退去一步:“你盯着我作甚?”
“你是不是和他说了什么?”陆衔玉则冷着眼眸问道。
独孤齐心头一跳,目光游离:“没……没有啊?”
“没有?”陆衔玉再次问道,声音低沉,腰间悬着的佩刀轻颤,俨然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独孤齐见状嘴角抽搐——自从去过一趟鱼龙城后,自己这位表妹修为提升极快,前些日子竟然入了七境,这是很罕见的事情。
须知一个人的修为强弱,固然与自己造化与努力有关,但更大的程度却取决于迈入五境时至高天所赐下的道种强弱。
道种以下至上分为灵纹、星纹、月纹、阳纹、圣纹五品。
分别对应七境、八境、九境、十一境以及十三境。
这是目前公认的各级别道种持有者,所能修行到的最高境界。
当然,这并非铁律,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
即使是有些个例可以做到,但想要突破自身修行的上限,需要耗费的努力却是旁人数倍甚至数十倍。
而陆衔玉踏入五境时,所得到的道种,便最低品阶的灵纹级道种。
早年她家中曾与独孤家嫡系一脉中的一位后生定下过一门姻亲,而听闻陆衔玉得此道种,当下便与之退了婚约,转头与陆家的死对头结了姻亲,甚至因此还断绝许多与陆家在生意上的合作。
那是压垮陆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致使陆家彻底没落,也让陆衔玉许多年来再无与独孤家的往来。
而现在,陆衔玉以二十六的年纪迈入了七境,这一点就是许多拥有星纹甚至月纹级道种的修士,都无法比拟。
以这样的进度,旁的不说,只要中途不出岔子,迈入八境与九境应当问题不大。
而最可怕的是,她的肉身境界也精进神速,即使是独孤齐与她交起手来,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
面对自己表妹的武力威胁,独孤齐心头发憷,只能小声的如实言道:“是聊了一些……”
“我也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被他骗了!”
“我能被他骗什么?”陆衔玉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骗财骗色了!”独孤齐说到这个话题,顿时来了精神,他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言道:“衔玉,你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我跟你说,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无论表面上装得多么正经,但心底都是贪财好色……”
“所有对你疏离的手段,都是为了让你投怀送抱。”
“然后等到了手,再来上一句,我又没有主动,把你吃干抹净,扔到一边……”
陆衔玉看他说得一本正经,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在归寂山中强吻不成的经历。
她眨了眨眼睛,认真言道:“他不一样!”
独孤齐的双眼瞪得浑圆,捂着脑门道:“你这就是已经病入膏肓的征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面对的那个不一样,可实际上都是一样的,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我是男人,我还能不了解他?”
陆衔玉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所以上次找上你家门来的那个秦姓女子,就是被你这么骗的?”
独孤齐脸色一滞,有些尴尬:“那……那不一样,她主动勾引的我,我血气方刚七尺男儿,只是犯了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呵,怪不得你这么言之凿凿。”陆衔玉面露冷笑。
但数息之后,她又恢复了平静,看向独孤齐道:“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懂……”
“那你为什么……”独孤齐不禁有些不解。
“表哥,人生在世,不是只有儿女私情。”
“我对他好,固然有我喜欢他的原因在,但更因为我认可他为北境所做的一切。”
“无论最后我和他是何结果,我都觉得,能与他共事,我陆衔玉与有荣焉。”陆衔玉在那时,认真的言道。
独孤齐闻言也是一愣,好一会后方才回过神来,神情古怪的问道:“如此说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你的巾帼之腹了?”
陆衔玉耸了耸肩膀,并不回应:“你就慢慢继续你的儿女情长吧,本姑娘要去看看军需处墨甲的制造进度了。”
说着,她摆了摆手,转身迈步离去。
那背影挺拔,笑容洒脱。
独孤齐看着此景,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八年前,被退婚后,父亲病死时,她于灵堂前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
八年过去,当初的那个小家伙已经长成了如今这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镇魔司府主……
不仅如此,她的胸怀与眼界,也超出常人太多。
他有些欣慰,也终于忍不住将那个消息,在这时脱口而出。
“我前天收到了消息独孤封和夏清秋过两日也会带人来到冲华城。”他朗声说道。
那正是当年撕毁了陆家婚约之人。
陆衔玉脚下的步伐明显一顿,她回过头看向独孤齐,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是谁?”
独孤齐也是一愣,但下一刻他便从女子眼中狡黠的笑意中明白了过来。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言道:“谁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