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蹲在车间角落的工具箱旁,手里攥着那张印着“一级钳工”的成绩单,指节都捏得发白。越想心里越像堵了团烂棉絮,憋得发慌——以前好歹挂着个“四级钳工”的名头,走在厂里腰杆都能挺直些,见了领导也敢凑上去多说两句,连秦淮茹都觉得他在厂里混得体面;可这次考核一较真,自己竟被打回了一级原形,跟那些刚进厂的毛头小子一个级别。
这往后在车间里还怎么抬头?怕是连那些学徒工都要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说他是“靠着师父易中海混资历的草包”“浪得虚名的混子”。他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又抬手抓抓头发,把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揪得更像鸡窝,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看着格外狼狈。
不远处的丁建国,心情却截然相反。他坐在长条木凳上,指尖轻轻敲着膝盖,节奏轻快得像踩着鼓点,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刚才交卷时,那位头发花白的外厂老考官特意把他叫到一边,枯瘦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透着口风:“小伙子技术过硬,思路清晰,尤其是精密量具的使用,比我们厂的老七级都稳当。这次发挥得极好,直接评上了六级钳工!”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工资单上的数字要从三十八块五跳到五十七块,每月多出来的十九块五,够给家里添半袋白面、买两斤肉,娘再也不用顿顿喝稀粥了;更重要的是,凭着六级钳工的资格,就算想申请买辆凭票供应的永久牌自行车,厂里也挑不出半分错处——以前总有人嚼舌根,说他“年纪轻轻想攀高枝”,这下总算能堵住那些闲言碎语。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斑,被风一吹,轻轻晃动着,像跳动的火苗。丁建国望着那些晃动的光影,心里盘算着往后的日子:先攒三个月工资把自行车买了,冬天上下班不用再顶着北风走一个钟头;等手头宽裕了,再给家里添台红灯牌收音机,让娘能听听评戏,解解闷……越想越觉得心里踏实又敞亮,连车间里机油味都仿佛淡了些,空气里隐隐飘着股甜丝丝的味道,像小时候偷偷舔过的水果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茧子又厚了些,却是实打实的底气。收拾工具时,动作都带着轻快,铁皮工具箱碰撞发出的“哐当”声,听着都像在唱歌。
外面的考核终于落下帷幕,车间门口渐渐热闹起来。考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脸上带着或喜或忧的神色——有人眉飞色舞地跟同伴比划着考题,显然考得不错;也有人垂头丧气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用问也知道发挥欠佳。
易中海在门口站得腿都有些发麻,脚后跟像是钉在了地上,心里更是急得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眼瞅着人都快走完了,还没见贾东旭的影子,他那点原本就不算足的底气,早就耗得一干二净。
他对贾东旭的能耐还是心里有数的:虽说离四级钳工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凭着这些日子自己手把手地教,从识图到磨工,连最基础的量具使用都掰开揉碎了讲,再加上车间老伙计们多少会给点情面,混个二级钳工总该没问题。毕竟是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真要是考砸了,他这张八级钳工的老脸,在厂里可就没地方搁了。
正琢磨着,丁建国他们几个先从里面走了出来。丁建国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见得意也不见懊恼,让人看不出考得如何。就在这时,厂里那只老旧的大喇叭突然“滋啦”响了两声,电流声刺啦刺啦的,随后传出播音员的声音,开始挨个念成绩。
易中海瞬间屏住了呼吸,耳朵竖得老高,像只警惕的老狐狸,生怕漏了贾东旭的名字。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贾东旭——一级钳工。”
广播里的声音刚落,易中海的脸“唰”地就沉了下来,像被泼了盆冰水,一股火气“噌”地直冲天灵盖。他气得手都抖了——一级钳工?这跟没考有什么区别!当初进厂没几个月的学徒工,混上一年也能评个一级!这些日子他天天盯着贾东旭练活,手把手教他看图纸、磨零件,光报废的料都够装一箱子了,怎么就只考了个一级?要不是还惦记着秦淮茹肚子里的孩子——万一能生个带把的,贾家也算有后了,他现在就想揪着贾东旭的耳朵,把这些天的辛苦全骂回去。
他这边还没发作,贾东旭已经耷拉着脑袋走了过来,肩膀垮得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您不是说找人打点了吗?今天那些考官我一个都不认识,下手忒狠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易中海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吼道:“我怎么知道!这次的考官是杨厂长从外厂请来的,个个眼生得很,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努力,磨个钻头都能磨歪了,怪得了谁?怎么就只考了个一级?丢不丢人!全车间的人都在这儿看着呢!”
“师父,他们对我实在太严了!”贾东旭梗着脖子辩解,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磨的那个定位销,就差半毫米,他们非说超了公差,不合格!换了平时,哪至于这么较真……”
易中海还想再骂,大喇叭突然又响了,念成绩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故意强调:“本次考核,轧钢厂进步最快的是丁建国同志——从四级钳工直接晋升为六级钳工!这在咱们厂可是头一遭,大家伙儿都得向他学习,钻研技术,赶超先进!”
“什么?”易中海和贾东旭都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六级钳工?那可是厂里顶尖的技术水准,整个轧钢厂也没几个!丁建国这小子竟然一步跨了两级?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