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吃,就已经闻到了那股香味,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轻轻咬了一口,外层酥脆的饼皮就“簌簌”而落。
“很地道的酥饼,这位嫂子的手艺不错。”
许云苓放下筷子,冲着四娘笑了笑
四娘佝偻着背,不自然地搓了搓衣角上沾到的些许麸麦粉末,憨憨地笑道:
“能得夫人的一声好,是我们这些人的福气。”
“奴婢别的不敢说,这麻酥饼可最拿手了,在酉阳时奴婢就常做,比那葱油酥饼还要简单…”
听到葱油酥饼,许云苓执筷子的手一僵。
葱油酥饼…那个切葱末的熟悉身影蓦地浮现在自己眼前。
他最擅长的便是做这葱油酥饼,做得很香,很酥,两人在一起时,他总时不时给她做,每次她都吃得意犹未尽。
许是自己的反应太过于异常,身旁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后,皱了皱眉头,随即朝素绿使了个眼色。
素绿会意,立即上前带四娘下去领赏。
正说到兴起的四娘见状赶紧噤声,装作惶恐的样子,“奴婢多嘴了!”
然而就在素绿正要带她出去时,却没想这人突然停下脚步,大胆地转身回来,好像想到什么一样。
“世子爷恕罪,夫人恕罪!”
她声音再次惶恐,“奴婢突然想起,这麻酥饼性燥,需要配些黄精茶才好克化…”
“且奴婢看夫人脸色也有些不好,若是用些黄精茶,最好是九蒸九晒的,最是补身…”
“九蒸九晒”四字被她咬得极重,许云苓似乎接收到了什么,眼前闪过那些年制作黄精丸的场景,她的睫毛几乎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再次抬头看她。
“你还懂药理?”
她没说话,一旁的宋怀山倒是先开口了,声音带着几分审视。
四娘的身子再次一抖,“回世子爷的话,奴婢不懂药理。”
“只是从前在酉阳时,认识一位姓陈的大夫,他在芙蓉巷开了个医馆,最是擅长调理气血…”
陈大夫?酉阳?芙蓉巷?
许云苓心跳了跳。
“行了!下去领赏!”
许是话太多,四娘的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宋怀山打断。
四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慢慢站起身子后退,想着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眼前这姑娘若真的是那人,定能猜出什么。
不过她将要转身时,腰间的一枚素色结扣在半空中划过。
平安结!是云秀村的平安结,她曾经为他编过无数次的平安结。
这妇人怎会做?
“等等!”
来不及多想,许云苓突然开口,她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但仍从声音中泄露出几分颤意。
不过在宋怀山侧目看她时,她已经再次开口看向四娘。
“我还想吃些葱油酥饼,嫂子既然会做,那便麻烦做些来。”
说到这,当着宋怀山的面,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要多放葱,多放辣,酥皮要做两层。”
四娘脊背一僵,随即深深福身,“是!奴婢…这就去做。”
素绿带着人退下后,宋怀山盯着她还算平静地脸看了又看,“你平日不是不爱吃辣的吗?”
许云苓没看他,只是伸手默默夹了一片藕,轻轻放在唇边轻咬一口,才道:
“葱油酥饼,要放辣才好吃。”
“待会饼子做好了,世子爷可以尝尝,别有一番风味。”
盯着她的神色逐渐变冷,宋怀山最终收回目光,轻轻拂了拂袖口,“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忙,你想吃,那等会便好好吃。”
“你的身子还没好,这些辛辣刺激的,还是少吃些为好。”
说罢他便径直起身往外走去,玉扳指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在桌角磕出一声轻响。
许云苓依礼起身恭送,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她才僵着身子慢慢坐下,无意识地重新捏起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盘中冷掉的麻酥饼。
而原本已经出去了的宋怀山,微微转过侧脸看了一眼她后,对着灵雀冷声嘱咐了一句。
“盯着那婆子!”
*
葱油酥饼很快便做好了端上来,只不过许云苓并没有能再次见到柳四娘。
她这样的身份,自是不能在这院里待太久的。
做好后,她就领了赏钱,被打发了回去。
不过她人虽然回去了,但端上来的却是两样东西。
一碟葱油酥饼,一精乌蒸蛊。
“那个叫四娘的非得做的这汤,说是见您脸色不是很好,怕您今日吃多了酥饼,太燥不好克化,便让我们拿了一颗九制黄精丸,又用温水化了,再入乌鸡同蒸。”
“说是这样隔水蒸,药性不会散,还全化肉里,给您这样的身子补气血是最好的。”
素绿指挥着小丫头摆盘的功夫,许云苓却一直发着呆,只是一味地盯着托盘上的精乌蒸蛊看。
这做法,从前在云秀村时,他时常做给自己喝。
那时她还开玩笑,这黄精丸制作不易,九蒸九晒后,一斤只剩下几两,他还拿来蒸汤给她补身子,不怕亏了?
她记得当时这男人无所谓地笑了笑,低着头麻利地用勺子把上面的浮沫,一点一点撇干净。
那时,他总把她当小孩一样,两人面对面地一勺一勺喂着,怕烫到她,他会轻轻吹了又吹,每勺都要碰了碰嘴唇,确认温度合适,才会凑到她嘴边喂她。
他说,这九制黄精丸最是养人,最好的东西,当然是留给最重要的人…
所以…他,李松青,是不是…还活着?
素绿正从汤盅里盛出一小碗来,一抬头便看到许云苓有些泪湿的眼。
“少夫人…你…”
“没事…”
许云苓轻轻擦了擦眼角,“是饼子太辣了…”
话是这样说,可是她依旧夹着那饼子,一口接着一口的吃了个一干二净。
葱油酥饼很香,同他做的味道很像,甚至连酥皮的酥感都很像。
原本她想送些首饰簪子什么的,可当她摸头的时候才想起,她身上所有的东西,没有一样是自己的。
她自嘲地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这饼子做得很好吃,素绿,等会你替我去送一趟赏钱…”
首饰没有,不过这段时间干爹给自己寄来了一些银钱,几两银子她还是有的。
素绿想说世子爷已经赏过了,可看到许云苓的神情时,还是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声,“是!”
*
一下子有了十几两的赏钱,回到外院的柳四娘,高兴得合不拢嘴。
共事的几个婆子丫鬟起哄让她请客,她也丝毫不推辞,收了工,领了对牌后,兴致勃勃地领着人下馆子去了。
她们几个妇人也不好太过放肆,喝得太尽兴,酒足饭饱了一顿后,天才刚擦黑,四娘就一一同她们告别,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负责跟人的那道黑影,见她都没什么反常,只是同一群老娘们饮酒作乐,现下又回到住所呼呼大睡,想来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自觉已经完成任务,便回去复命了。
黑影走后没多久,四娘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神色十分清明,没有半分醉样。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又等了一会儿,才重新下床,移步到窗前听了好一会动静,确认人已经走了,赶紧换了一身衣服,伪装好,趁着夜色,重新走出了家门…
从那日起,许云苓时不时就会派人召唤四娘前来做酥饼。
不过每一次来,四娘都没机会再次见到人,一做完,她就被领了出去,直说外仆不得接近,这样下去,别说人了,就是片衣角她都没看到。
戒备如此森严,那她如何传信?
眼看着机会就摆在面前,可她却无法更近一步,更无法证明这姑娘,究竟是不是侯爷要找的正主,四娘急得都快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