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铜炭盆里吐着细细的银丝炭火,隔着梅花罩子,将整个小书房烘得暖暖的。
屋外寒风凛冽,屋里却四季如春,脚下还放着一个白玉暖炉,阵阵暖意从足底蔓延而上。
连同手上的文书都被烘得微微发烫,上面的姓名、生辰籍贯、家族谱系,用蝇头小楷书写,密密麻麻铺满了整张笺纸。
这是宋怀山刚送来的东西,说是让她好好熟悉,最好全部记下,从而适应这个新的身份。
呵呵!新的身份?
田云苓…她竟不知,她什么时候被改成了这个名字!
文书上所写,田云苓,是鹤洲巡抚,田宴之早年遗失的幼女,因幼时被拐,流落民间,近年来才寻回。
还与她外祖家田家同宗,两个家族属远亲分支。
倒是难为他了,能弄出这么一个人,还同她沾亲带故的。
说好的不介意出身,不介意身份的呢?
捏着那份文书,许云苓心里直发笑。
如果她没记错,这份文书,早在大半年前西洲那次,他就已经弄好了吧?
如今,可算是给他用上了。
田云苓…许云苓,到头来,她竟连自己的名字都要舍弃,那她还剩下什么?
许云苓恨恨放下文书,手上的几张笺纸就这么悄然落回了案头。
远处的梅花罩子明明还渗出暖意,脚下暖炉的余温也从未断过,可她偏偏觉得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冷得就连头发丝儿都浸着一股凉意。
满室的融融暖意,却像是裹着层冰壳子的笼子,脚下的暖炉越是发烫,后背抵着的软垫就越是凉津津的。
抬眼看向这精致的屋子,许云苓只觉得自己发出的呼吸都是压抑的,跟个笼子一般。
她想起刚才宋怀山说的话。
“我答应过你,不会介意你的出身和家世,可你户籍已销,重新再办也麻烦,不如换个新的,也好重新开始。”
“这田家女,正好合适!”
“你放心,待你我成婚,你就是这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过去种种,也无人会提!”
无人再提?呵呵!
她是不是还得说一声谢谢?谢他没经过自己的同意,说更改自己的一切就可以肆意更改,什么都没得商量!
那日,自己不过是试探性问了一嘴关于宁远侯的事,这人就好像吃错药一样,面上温温柔柔的,可盯着她的眼神却越发的阴鹜,第二日就搞这么一出,强迫她接受。
盯着那方素笺越久,她眼里的烦躁就越盛。
今日是失去名字,那明日又会是什么?在他面前,她到底还有没有丁点的个人自由和选择?
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
许云苓心里攒着火气,看着这东西,忍不住就要一个大爆发……
“少夫人,该用膳了!”
素绿的声音正好响起,她紧握的拳头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
素绿进来时,看到的正好是她这么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
四娘刚干完活儿,正要靠着墙休息休息时,刚好听到炊房里几个婆子在说话。
“麻酥饼是个什么东西啊?是面饼?可惜了,老婆子我啊,听都没听过这玩意儿,更别说会做了。”
“可不是,听说世子爷赏银十两呢,这几日,厨房那些人个个抢着做,可都没一个入那位的眼,东院的人都愁死了,有赏钱都拿不了的滋味,真是让人……”
麻酥饼?这不是酉阳的…
四娘听着这名字,好像接收到了什么信息…
*
“还是不对,不是这个味道!”
素绿看着这个明显不对劲的少夫人,轻轻皱了皱眉,示意小丫头们先别端走。
她盯着桌上的那盘麻酥饼看了几眼,这次的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都无可挑剔,甚至连味道都是最好的。
也不知怎的,这几日这位少夫人突然又闹了起来,死活要吃什么酉阳的麻酥饼。
伺候她那么久,她很少提什么要求,特别是饮食上的,有什么就吃什么,给什么就用什么,即使唠叨,也是对事不对人,素绿早就摸清她的性子了。
不过就是想吃个新鲜的吃食,这有什么,她当即就让小丫头去吩咐小厨房做。
可也奇怪,厨娘们做了送过来,却总说不是那个味儿。
“少夫人,这都第十五回了,您就是再使小性子,也有些过了。”
这段时间学规矩,加上这几日的事,把两人好不容易才向好的关系,又弄得岌岌可危了些。
也不知怎的,自从过了那夜后,两人又开始较上劲儿了。
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得出来,世子爷这几日确实有点太心急了。
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主子,素绿只好违着心劝说道:“这世子爷待您当真是不同,做的一切也是为您好,您说您何必要这样同他置气?”
素绿拿起公筷,把一块麻酥饼夹进她的碗里,示意她再尝尝。
“就是想吃那一口,怎么就成了使小性子了?”
“堂堂国公府,若是连个麻酥饼都做不出来,那…”
“少夫人,慎言!”
素绿听她说这些,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这话要是被崔嬷嬷听到,传到世子爷耳中,那可不得了!
许云苓心里正有气,这狗男人越来越过分了,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了?
再不反抗,闹出点什么来,日后岂不是要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她一向不会对素绿她们发脾气,拿开她的手后,把筷子一放,冷声吩咐,“全都撤了,我不吃了!”
素绿愣了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正主就从凳子上起身,向外走去。
又不好好吃饭,这样下去怎么行?
素绿正要追上去,却听到珠帘外传来熟悉的男人声。
“又在闹什么?”
“回来,把饭吃了。”
宋怀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身后还跟着崔嬷嬷,看到她气呼呼的跑出去,牵着她的手,把人重新拉了回来。
“不就是个麻酥饼吗?你若想吃,我再让人去外面给你买就是,这京都那么大,要什么买不到?不行我就专门给你找个酉阳的厨子,养在府上,你想什么时候吃就让他做。”
“拿自己的身子置什么气?”
宋怀山把她扯到身边坐下,吩咐人重新换上一副新的碗筷后,亲自布菜,哄着她吃了两口饭。
该说不说,这狗男人虽然霸道,不讲理了点,但对自己真的没挑。
“都是做娘的人,怎还是这么一副孩子气?也不怕日后枝枝笑话你。”
他不提枝枝还好,一提枝枝,许云苓的火又重新蹿了起来。
“笑话什么?她现在都见不到我,恐怕再过几日,怕连我是谁都忘得个一干二净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
“你不是她亲娘,谁是她亲娘?”
淡定用帕子帮她擦了擦嘴,重新夹了块冬笋放到她碗里。
“我又没拦着你见孩子,只不过是让你再学几天规矩而已。”
“再说了,枝枝有乳母她们照顾着,你还怕委屈她不成?”
正劝着怀里的小女人,素绿带着四娘进来了。
冷不丁见到四娘,许云苓的内心好像被什么触动一样。
素绿简单禀报了一下,在宋怀山的默许下,四娘自告奋勇,把自己做好的麻酥饼端了上来。
麻酥饼,是酉阳的一种独特美食。
将胡麻炒香后碾成碎末,筱麦面、白面,豆面,按照三比一比一的比例掺匀,加入少许盐,羊脂油混合,再用温水揉成光滑面团。
再抹上胡麻和特制的油酥,制成饼皮后醒发,烙饼前在面上撒上胡麻碎,准备出锅时再刷上一层特制酱汁,待它吸收后便可出锅。
做好的麻酥饼,两面金黄,外酥里脆,胡麻香混合着筱麦的粗实,又透出几分豆香,配合着面上酱汁的味道,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