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阴森的走廊里,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血腥气在空气中浮动。
程穆环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蛛丝,一寸寸缠绕在陆青黛身上,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垂落的鸦羽般的睫毛,为她的美一寸寸的惊叹,因为不得见的痴狂在一瞬间加深,眼中的执念盘旋加深。
“董费杰前两日托董灏文到我府中传信,想让我来见上他一面。”程穆环因着和皇帝的关系凝固,这几个月都未有上朝,一直在府中做一个闲适皇子,偶有进宫,都是去宫里见沈静。
他也有一个多月未见陆青黛了,听说了她在朝堂上的功绩,他也懒得去管,毕竟针对的是董家,董家又不是他党派之中的。
同董费杰的私交也不算深,也不知为何他会让董灏文给他传信。
陆青黛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兰茵兰芝,眉头清扬,“那不知董费杰对七皇子说了什么?”
“哦,本皇子还没见到人呢,沈大人说无关人员不能轻易探视。”他的眼神若有似无的瞟向陆青黛身后的娘子们,正欲追问的时候,陆青黛就看向沈宴秋,示意他将人带走,“那便恭送七皇子了。”
“听闻七皇子妃近日身体抱恙,七皇子不如进宫去看看她?”
“啊?”程穆环还在思索,沈宴秋就已经搭着他的肩往外推了。
他力道微微加重,“殿下还是先出去吧。”
看着两人走远,陆青黛继续带着人往前走,不曾发觉身后娘子们看向她的背影带满了担忧之色。
一间特别加固的牢房前,透过粗大的围栏,可以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被铁链扣着双手,固定在墙角一侧。
“董费杰。”陆青黛清冷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示意狱卒打开了牢房锁,“有人来看你了。”
角落里的人影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来,那张曾经傲慢的脸上如今满是污垢,双眼凹陷,嘴唇干裂,跟往日居高临下仗势欺人的样子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视线显然不聚焦,越过陆青黛,看清她身后站着的是一群小娘子时,瞳孔骤然收缩。
“是…是你们呐……”董费杰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锯子拉扯木头,先是自嘲地低笑,继而突然暴起,“你们来干什么?莫不是都来看我笑话的?”
方九娘子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得可怕:“是啊,看着昔日身着锦缎的手握权势的董大人如今成了这阶下囚,世上哪有比这更好看的笑话?”
“滚!都给我滚!”董费杰突然暴怒,缠着他双手的铁链疯狂摇晃,“贱人!都是你们害我!”
慕仙瑶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后退一步,却被陆青黛稳稳扶住。
“我们害你?”一个红着眼睛的娘子尖声道,“是谁当街强抢民女?是谁在酒菜里下药?是谁逼得我们无法报官?!”
董费杰的面容扭曲起来:“那是你们自找的!低贱的民女,能被本大人看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董费杰的话,陆青黛甩了甩手上扇过去的卷宗,竹简边缘在他颧骨划出一道血痕,她冷声道:“不痛快打一巴掌就痛快了,何必提起你们的伤心事?你们该好好跟他说说董家的事情才对。”
董费杰偏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瞪着陆青黛,只是刚瞪了一眼,他脸上就被慕仙瑶紧接着又利落的打了两巴掌,“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慕仙瑶的手硬生生扣在他腐烂的伤口之上,她声音轻柔得像在讲故事,手上却越发用力,“不过是一秋后就要问斩的囚犯罢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这一月以来我帮着娘子整理董家的卷宗,董家的事情没人比我更加了解。”
“你名下的私产尽数充公,董家已经满府查抄,甚至你密室里头搬出来的奇珍异宝和那张白玉床通通都进了国库。”
“你的爪牙在前头杀了一批又一批,你如今不过是一家毁人亡妻离子散的囚犯罢了?”
慕仙瑶的手狠狠抓挠着,看着董费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二娘子也是平静的上前,然后取下头上的簪子,一把刺进了他的腹部,“董费杰,一年前你强占了我,我父母为我报官,却没想着京县县令也是你的爪牙,走投无路,我便退了亲私逃出家来,你可还记得我?”
董费杰茫然地抬头,显然已经记不清这桩恶行,只能感觉腹中的簪子戳的他的皮肉一点一点的刺痛,几欲想死。
方九娘子缓缓上前,看着董费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笑出声来。
“他怎么可能还记得我们?他一时痛快犯下的恶行,却要我们一生赔付,董费杰…你该尝尝同我们一样的滋味才是……”方九娘子从袖中取出刀来,褪下刀鞘,寒光贴着董费杰的脸慢悠悠的比划。
刀锋顺着他的脸划拉出血沫来。
看着她们个个泄愤一般的在董费杰面前亮出自己的爪牙,陆青黛抬手召来狱卒,“找个僻静没人的牢房,等我们走之后将董费杰放进去,再找几个取向不正常的男人过来……下下药也没什么,看着别把人玩死了。”
兰茵兰芝:“……”娘子你到底跟谁学的学坏了都!!
狱卒:“……是。”狠还是您狠呐,怪不得能当上右副都御史!!
其他娘子:“……”娘子威武!!
耐心的等着她们一个个发泄完,董费杰的身上多了些伤口,陆青黛才笑着开口,“董费杰,你瞧瞧,这些娘子们终究是心善,你害她们至此,都没一刀了结了你。”
董费杰倒恨不得她们一刀了结了他,省得这样痛苦。
他看着面前这个美貌如明月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呵呵的笑出声来,“陆青黛……你今日这般辱我,你最好一刀杀了我,否则哪日等我翻身,你定然会比如今还要惨烈千倍万倍…”
陆青黛笑着一个巴掌就上去了,血污了她一手。
“咸鱼翻身了还是咸鱼,董费杰,你莫不是以为你还有后路?”手脏了,索性更脏一点,陆青黛抬手向方九娘子要刀,染血的刀尖在董费杰肩上慢条斯理的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哦,本大人知道,你说的是董灏文如今已经出京几日为你奔走的事情。”
“你把灏文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啊!!”
似乎是被惊骇到,董费杰嘶吼出声,整个人带动着铁链疯狂想要往前掐住陆青黛。
“声音这么大做什么?等会有的你喊的。”
陆青黛反手又将刀尖避开了要害部位戳在了他肩上,一点一点将人重新逼退,“你敛财无数,却年年都将大部分所得送往边疆,此次董灏文离京外走又是边疆的方向……董费杰,你这背后莫不是还藏着什么更深的罪吧?”
“好好在牢里待着,真相未出之前,本大人不许你死。”
刀面拍在董费杰的脸上,看着他隐忍不发的表情,陆青黛将刀还给方九娘子:“弄脏了,一时也擦不干净,辛苦你回去擦洗了。”
方九娘子摇摇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这都是小事,娘子您脸色看着很不好,是不是血腥味太重了闻着难受?”
说着,一群人便要出去,离开前,慕仙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董费杰低垂着脑袋,眼神怨毒中更多的却是惶恐,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陆青黛带她们来的用意——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让她们亲眼看到,官员应是为民办事,正义终将来临,无论施暴者有多么显赫的家世。
走出大理寺,阳光明媚得刺眼,女子们三三两两地站着,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沉默不语却也释然平静,陆青黛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她们平复心情后让人将她们送回青衫阁。
她们出来的不算快,应归彻和沈宴秋却都还站在一旁。
两个人不知谈论了什么,递过来的眼神里隐隐含着担心,却都不敢多言。
陆青黛捏着素帕,将手上的血渍擦净,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突然问道,“程穆环回去了?”
沈宴秋听到她突然提起程穆环,小心的打量着她的表情,但似乎一切如常,“他进宫了。”
“好。”陆青黛点头,然后看向应归彻,语气认真严肃了好多,“阿彻,让人盯住程穆环,特别是要看住他和周遭人的通信。”
应归彻过来牵她的手,高大的身影靠过来,轻轻的帮她揉了揉后脖颈:“我知道的,董灏文在出京前就同驿馆里大蛇国的人联系过一次,只是此次大蛇国来的人未有理会他,他出京后才又去取得的联系。程穆环只是帮他出了城而已,没有什么可疑举动,你放心。”
陆青黛微微颔首,“董家的事差不多了,还有半月就是春猎,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你这样想最好。”应归彻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而后便扶她上马车,临走时没忍住得意的看了一眼沈宴秋。
幸好当年沈宴秋犯浑,否则怎会有今日他同了了在一起啊?
沈宴秋:“……”
带着陆青黛回府,应归彻下马撩开车帘的时候才发觉她睡了过去。
青丝散落在朱红色官袍边,应归彻叹了口气,将身上的盔甲卸了去,这才将人抱着往借青居走。
只是狭路相逢,和墨将时撞上了路,两人气场相背,光是对视一眼便是火光四射,只是因为陆青黛在睡觉,所以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开口打招呼。
应归彻对这个死皮赖脸要住在陆家的人没有一点好脸色,墨将时则是对他能够堂而皇之的抱着陆青黛一事心存芥蒂。
看着应归彻抱着陆青黛走远的背影,墨将时轻咬了咬唇。
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她就会是他一个人的了。
到时候,他会把她绑在身边,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而不是像现在,每次要用他的时候就挥挥手,忙起来的时候碰上面都说不上一句话……
借青居内,小珠小雪烧好了热水,应归彻一边蹲在榻前为她脱去鞋袜,露出纤细的脚踝,一边小声嘟囔,“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够帮了了洗漱……”
兰茵兰芝:“……”一天天的,彻小将军您这是在口出什么狂言?!
应归彻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陆青黛喊醒,就发觉她在自己怀中已经很闲适的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正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应归彻看向兰茵兰芝,正要试探性的开口问上一句,就被拦腰打断。
兰茵径直上手晃了晃陆青黛,硬生生将人喊醒,“娘子,娘子,沐浴完再睡。”
应归彻的美梦彻底破碎。
陆青黛哦了一声,意识还没清醒就被架进了浴房,只听见应归彻一句,“了了,我留在府上等你。”
将身上的血腥气洗净,换好了新的寝衣,陆青黛让人传信说今日不去正屋用晚膳了,便关了房门,走到应归彻身边。
应归彻正从她书房中六个一模一样柜子的其中之一里拿出东西来,见她清醒了,大狗狗一样的起身去闻她身上的味道,而后扣住腰就将人往怀里带,“了了香香的,爱闻。”
冰肌玉骨清无汗,应归彻的手都不敢在她身上多加用力,生怕手上的茧会磨疼她。
“我这些日子忙,都未曾好好看过你,阿彻好像也瘦了。”她的手在应归彻脸上轻轻抚摸,露出一点心疼。
“嗯啊,我想了了想瘦的,了了多陪我用膳,我便会好起来了。”
应归彻点点头,一点儿不辩解,抱着人撒娇,还不忘告状,“今日抱你回来的时候还碰上安王世子,他看我的眼神可凶了,了了少跟他接触。”
陆青黛答应他,往他身上靠,双手微微上抬,勾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今日我进大理寺监牢的时候撞上程穆环了,他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听见她主动提起程穆环,又想到今日沈宴秋同他讲的事,应归彻的手放在她背后轻轻顺了顺,“真的只是吓一跳?”
陆青黛闷闷的声音响起来,她摇摇头,“当然不止。”
应归彻将人揉进自己的怀里,不由分说道,“我今夜便去杀了他。”
陆青黛感受到他骤然绷紧的肌肉,下巴蹭了蹭他的肩窝,轻声细语,“现在还不行。”
“贸然动手,淑妃那边不会善罢甘休,殿下会难做的。”
陆青黛微微皱眉,抬起脸亲了他一下,双手点在他的眉眼处,“更何况,我们阿彻的刀是对准外族的,不是引起内乱的。”
“我知道阿彻是心疼我,所以乖乖听我的话,等到日后可以动手了,你再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应归彻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另一只手揉着她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同我们纠缠,委屈你了。”
陆青黛面上点头,心里倒是没觉得。
六个都听话,身材好,长得好,在她面前都不会内讧,还真没什么委屈的。
当然这话不能说。
陆青黛只是笑着贴了上去,“这内忧解决完了,我们该动手处理外患了。”
“阿彻,今年是双方签订和平协议的最后一年,到了日子,把大蛇国收了吧。”
“我想看看那儿的大漠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