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这样说着话，平和的像是一幅闲适的书画，陆青黛和慕仙瑶用膳之时，应归彻也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将几道清爽的甜点端了出来，“他们两个一早送到陆家的，我顺便就一起带过来了。”
陆青黛淡淡点头，一旁的慕仙瑶却是一边安分的吃东西，一边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不是啊喂！他们喜欢娘子这事看倒是能看得出来，但这相处的也太和谐了吧？
娘子对他们的态度是如何啊……她日后见着人该如何称呼？
慕仙瑶纠结不已，于是在吃了早膳，应归彻暂时离了都察院的时候同陆青黛说起今早的事情来，“那娘子…彻小将军日后能…能够在您睡着的时候靠近您吗？”
陆青黛正整理着书架上的卷宗，对此并不犹疑，“可以啊。”
慕仙瑶很有眼力见的接过陆青黛手里整理好的卷宗，继续问：“那…言大人呢？”
“可以。”
“太子殿下？”
“可以。”
“小谢大人和顾修撰呢？”
“也可以。”说到这，陆青黛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多加了一句，“林统领也可以，你是不是担心我的名声？”
慕仙瑶猛猛点头，“我听兰茵兰芝两位娘子说过，娘子您如今未有定亲，但这一个月以来您同这几位大人同进同出，时常在一处办案，也有些人乱嚼舌根。”
“名声对您这样一位未出嫁的小娘子何其重要啊……”
陆青黛微微颔首，“名声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重要，但是小瑶，你觉得娘子我长着这样一张脸，出去说只与一名郎君情投意合，定会白首不相离，你觉得世人会相信吗？”
慕仙瑶愕然，老实的摇头，可还是忍不住担心：“可有些人说话就很很难听……”
“当年我单单只同阿玉有情的时候，也引得不少郎君青睐爱慕，当时便有人传我水性杨花，所以有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招来谩骂。”陆青黛教她放宽心，“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让人传董费杰欲轻薄你被我拦下的谣言？”
“记得。”
“虽然我们当时是做戏，但董费杰本就在外为非作歹，因为之前做的恶是真的，所以添上一条假的，外人也辨不清楚。”陆青黛勾唇，“刚开始清查的时候，京中其他世家也在外头散布了我的谣言，但因为我之前行的善也是真的，所以他们即便在外传的是真的，百姓们至多也就骂我一句红颜祸水，却不会像痛恨董费杰一般痛恨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慕仙瑶认真发言，但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迷妹气质：“那自然是因为娘子好啊……娘子开设善女堂，药铺又常常接济贫苦百姓，如今青衫阁里还收留无家可归的娘子……百姓们当然不会痛恨娘子……”
陆青黛浅笑低眉，朱红色官袍映在脸上，终于让那张脸显了点儿气色。
“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不是最关键的。”陆青黛循循善诱，“你可还能想到些什么？”
“这谣言都是空穴来风的，百姓之中定然也有不熟悉娘子和董费杰的，他们之所以骂他赞许娘子，自然是因为娘子好啊！”
陆青黛手中的卷宗轻轻打在她额头上，“你又不着调了。”
“恳请娘子赐教。”
慕仙瑶笑着低了低头。
“百姓们赞我而毁他，这背后其实也不过是利益关系罢了。”
“因为我要肃清朝堂，查抄世家，能还百姓一片安宁，所以即便世家在外传我水性杨花，百姓们依旧信服我，毕竟我的恶不过是滥情多心了些，对着的又不是他们，不会影响百姓的利益。”
“董费杰却不一样，他仗势欺人惯了，即便传言中他欺辱娘子的事情为假，那也带不来什么好处。”
“他活着，留在朝堂上就是坏处。”
谈及此，陆青黛看她一眼，轻声安抚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只要我在朝堂上立着，百姓需要我，大虞需要我，即便我名声尽毁，也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慕仙瑶听完陆青黛的一番话，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担忧的那些名声问题，在娘子眼中不过是浮云过眼，陆青黛所站的境界，早已超越了寻常闺阁女子的眼界。
“娘子…”慕仙瑶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是不是…”
陆青黛将最后一册卷宗归位，转身时红袍翻飞如蝶，她伸手轻轻揉了揉慕仙瑶的脑袋，然后轻轻往下牵住她的手，那双如清泉般幽深的眼睛直视着她：“每个人在乎的点都不一样，稚子会担忧课业未做好被夫子惩罚，掌柜会担忧账簿有遗漏而被主人责罚，娘子自然也会担忧名声不好而被传闲话。”
慕仙瑶的绞着衣角的手微微松开，有些踟蹰开口：“我觉得娘子说的有道理，我想同娘子学习，但我还是没有娘子这样的胸襟气度……我听见他们骂娘子就会忍不住幻想……幻想到若是那日娘子没有救我，被董费杰得逞了，我被慕家赶出来……那他们口中骂的是不是就是我了……”
说到此处，慕仙瑶的眼睛就悄悄红了，“虽然外头传言里说董费杰轻薄娘子的事情没有提及我的名字，也没有牵扯到我……但我听到那些传言，还是会忍不住代入到自己和其他青衫阁的娘子身上……”
“我……我好像没有娘子那般厉害……也没有其他姐姐那般厉害……”
说着说着，这一个月来整理董费杰案卷的压力似乎在这一刻爆发，慕仙瑶抽抽搭搭的就哭出声来。
陆青黛扶着人坐下，轻轻抱着人安慰，“小瑶，你可以在乎。”
“纵然你觉得我说的有理，但设身处地做不到的话，不必强求自己，可以躲在心里悄悄共鸣。”
“只要大局观没错，自私顺意一点，没人会怪你。”
我们不能要求被害者不在意被害的行径，即便只是被偷了一件衣裳，只要被害者不原谅，那谁都没资格指责她浅薄小气。
细细安慰了慕仙瑶一番，让她调整好情绪，两人又整理了一下书房里头的东西。
待到应归彻回了都察院，慕仙瑶看着娘子跟着彻小将军一道进了都察院的小厨房。
而此时，兰茵兰芝从陆府带着午膳过来，被她伸手拦住了，于是三个人一同看着小厨房里头的情景，津津有味的。
三人坐在石桌前，兰芝直接就打开了食盒，递过去筷子，催促道：“边吃边看啊！娘子嘴刁的很，有彻小将军下厨，定然是不会动我们带过来的饭菜的。”
兰茵接了筷子，然后看向慕仙瑶，笑着招呼：“仙瑶娘子，过来吃吧，娘子那不必担心，也不会怪罪的。”
“哦哦好，谢谢。”接了筷子，三人一边吃一边看着小厨房。
兰芝还不忘吐槽一句，“好久没见娘子同这些个郎君单独相处了，这一个月娘子忙的嘞，连我什么时候从宫里回府了怕是都没注意到。”
“娘子忙正事，没看见人都瘦了？还在这吃醋呢？你回府多大个事，还要娘子注意？”兰茵微微叹气摇头。
“那明日我给娘子多做些她爱吃的点心，果然没有我在娘子身边，娘子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说的好像你在娘子身边，娘子就会听你的一样。”
慕仙瑶插了句话：“彻小将军今日给娘子把脉，说娘子需要好好进补。”
“这样啊，那这事得帮着传一传了，免得娘子又不听话，兰茵，我让人给言家和皇宫递消息，剩下的你去。”兰芝一口咬掉大虾，语重心长的看向小厨房。
“行。”
慕仙瑶懵：“这事还要告诉言大人他们？这不好吧？六个都得知道？”
“嗯。”兰茵郑重点头，“自然得六个都知道，偏颇了一分都不行，娘子会难办的。”
慕仙瑶努力咽下口中的饭菜，想起娘子说她在乎名声的事情，开口问道：“娘子…娘子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瞧着那几位大人对娘子的态度都挺亲近的……”
兰茵兰芝两人都震惊了：“你跟在娘子身边一月，还没看出来？！”
“这……上次言大人过来多说了两句要娘子注重身体，娘子嫌他烦给赶走了，还是我关的门。”慕仙瑶努力回忆着：“顾修撰和小谢大人对娘子亲近，多是议论公事，没有旁的亲近动作；林统领送娘子去过几次大理寺，只是搭手扶人下马……太子殿下好像因为什么驿馆的事情被娘子骂了一通……娘子好像对他们没什么好态度啊……”
兰茵兰芝：“……”
是了，娘子认真的时候想谈别的是会被骂的。
最后还是兰芝好心的给慕仙瑶解答这个问题：“总而言之，你只要知道娘子只有一个，姑爷可以有很多个就是了。”
“除了这几个，醉仙楼和府里都还有呢。”兰芝笑眯眯的，一副你少见多怪的表情，然后给慕仙瑶夹了一筷子菜，“快吃。”
应归彻和陆青黛也很快用了午膳，然后应归彻便亲自带队驾驶马车送她们先去青衫阁，再去大理寺。
青衫阁开店一月有余，又有人暗中护卫，生意很好，里头娘子们的精神状态也都好了许多，不说别的，至少面上已经开始展露些笑颜了。
她们见到陆青黛都是先行礼，而后面露感激的跟在慕仙瑶身后上了马车。
陆青黛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些许欣慰之色。
众人分乘几辆马车，向大理寺驶去。
路上，这些个娘子都不由的露出紧张和兴奋的神采来，陆青黛一一笑着安抚。
到了大理寺门口，狱卒看了令牌引着人进去，应归彻听话的在外头等候，陆青黛在前一步一步踏进阴森潮湿的监牢，身后十几个娘子紧跟着她的步伐，像是追随光，亦步亦趋。
大理寺的监牢位于地下，顺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时，潮湿的寒气便顺着脚底爬上来。石阶上生满滑腻的青苔，每走一步都必须扶着湿冷的墙壁，否则很容易滑倒。墙壁上插着稀疏的火把，火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不定，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仿佛无数鬼影在身后张牙舞爪。
眼前是一条幽深的甬道，两侧是排列整齐的牢房。每间牢房都用粗如儿臂的铁栅栏隔开，栅栏上锈迹斑斑，像是被无数囚犯绝望的抓挠染成了暗红色。地面铺着潮湿发霉的稻草，有些地方甚至积着黑绿色的污水，偶尔能看到老鼠在其中窜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些囚犯听到脚步声，猛地扑到栅栏前，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大人…冤枉啊…放我出去……”他们的指甲因长期抓挠栏杆而断裂翻卷，指尖凝结着黑红的血痂。
吓得这群小娘子都往中间缩了缩，陆青黛扭头温声安抚，“别怕，这都是有罪之人该受的苦难。”
方九娘子等人看着前面的陆青黛，又见她温和的话语，心中自然安定下来，“有娘子在，我们不怕。”
世间本黑暗，但她们有光。
只是她们跟随着光又走了不过几米，在一个拐角处，撞见了另一批从里头出来的人。
然后，她们看见她们的光似乎在这黑暗之中闪烁了一下。
那一瞬间，光源变得黯淡，连那双眼都露出可悲可泣的情绪来。
陆青黛往后退了退，兰茵兰芝立刻就拦在她身前，戒备的看着面前人。
陆青黛身后的人往前，将她护在中间。
“了了，你没事吧？”沈宴秋只是过来给董费杰念他的罪状，返程时碰见了这一个多月都窝在府中今日不知抽什么风过来的程穆环，于是便一同出来了。
正好撞上陆青黛一行人。
他看见，陆青黛撞见程穆环的第一举动，就是抖了抖，然后不住的往后退。
他的了了，在怕程穆环？
沈宴秋向前走了一步，将程穆环挡在身后，眼神却止不住的对他泛着冷意。
陆青黛轻吐出一口气来，头一次温和的同沈宴秋说了句话，“我没事。”
程穆环没注意到陆青黛的异样，只当她是突然被撞上吓到了，此时还咧着嘴同她问礼，“福安郡主。”
“七皇子殿下今日倒是好兴致，怎么突然来大理寺监牢了？”陆青黛重新挂上笑，慢条斯理的开始同程穆环打太极，只是沈宴秋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别的了。
比如，了了那么一个对上皇帝都不怯场、对着世家都敢大刀阔斧的人，为什么会怕程穆环？
他又看了一眼程穆环，眼神寒凉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