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沈府上下仿佛被拧紧的发条。
小厮们扛着红绸穿梭于回廊,就连后厨的烟火都比平日旺了三分。
沈景良亲自校对着请柬名单。
第二日清晨,八辆马车满载请柬驶出沈府。
待第三日卯时三刻,宫门前的石板路上已聚满官员。
沈景良束着玉带立在“晨光”里,腰间的玉佩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几个身着绯袍的同僚快步上前,为首的王大人拱手笑道:“沈兄,听说府上有喜事?”
“正是!”沈景良眼角的皱纹都漾着笑意,“小女失散多年,如今总算是找着了!”
“明日认亲宴,还望各位拨冗前来!”
“恭喜恭喜!”
李侍郎拍着沈景良的肩膀大笑,“当年嫂夫人寻女寻得人都瘦了一圈,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
周围官员纷纷道贺,恭贺声惊起宫墙柳树上的雀鸟。
认亲宴前一晚,沈宅门前的灯笼映得满地暖红。
沈婉兮提着包袱正要出门,却被沈书拦住,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去吧,那里也是你的家。”
她转身时,看见家人都站在廊下,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只听到冯苗说:“我们明日也会去。”
踏入沈府的那一刻,万俟萱早已候在大门处。
她冲上前紧紧抱住女儿,泪水沾湿了沈婉兮的衣襟:“宝儿,娘等这一刻等了二十多年。”
沈景良站在一旁,明明眼眶泛红,却还要装作镇定地咳嗽两声:“快些进屋,你母亲准备了你爱吃的糕点。”
第二日天还未亮,沈府便已灯火通明。
沈婉兮被丫鬟们簇拥着梳妆,铜镜里映出她着上的那身正红色襦裙,金线绣的并蒂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万俟萱亲自为她插上点翠头钗,手却止不住地颤抖:“我的宝儿,今日过后,你便是沈家姑娘了。”
窗外,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像是也在为这场喜事欢呼。
辰时初刻,晨雾还未散尽,沈书便带着家人乘着马车,沿着青石板路朝着沈府而去。
车轮碾过露水,溅起细碎的水花,马车上悬挂的绸子随着晨风轻轻摇晃,像是提前染上了喜庆的气息。
一炷半香的功夫,沈府朱漆大门已映入眼帘。
沈嘉身着崭新的藏青锦袍,腰间系着沈家特有的翡翠佩,正站在台阶上翘首以盼。
瞧见沈书的马车缓缓驶来,他连忙整了整衣襟,快步迎上前去。
“阿书哥,一路辛苦了!”沈嘉拱手作揖。
“快随我进去吧,父亲母亲都在正厅等着呢。”沈嘉伸手示意众人入府。
府内早已张灯结彩,红绸从屋檐垂下,一路铺就到正厅,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沈书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欣慰地笑了笑,带着家人跟在沈嘉身后,朝着正厅走去。
……
正厅内檀香袅袅,沈家的族长端坐在太师椅上,两侧长老们身着暗纹锦袍,神情庄重。
沈景良立于主位旁,不时望向厅外,手中的玉扳指被摩挲得温热。
听闻脚步声渐近,众人纷纷挺直脊背,气氛陡然变得肃穆又带着几分期待。
沈书领着家人踏入正厅,率先向族长躬身行礼:“叨扰诸位了。”
其他人也跟着行大礼,一时间厅内衣袂翻飞。
几位长老打量着这些陌生面孔,目光中带着探究,微微颔首致意。
正寒暄间,环佩声响由远及近。
万俟萱牵着沈婉兮的手,缓步迈入厅内。
沈婉兮今日换了一身藕荷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衬得她愈发温婉动人。
万俟萱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哽咽:“这便是咱们沈家的女儿,婉兮。”
随后又一一向沈婉兮介绍其他人。
沈婉兮盈盈下拜,声音清亮:“见过族长、各位长老,还有姑姑姑父、表哥、表姐。”
她话音刚落,姑姑沈景玉已快步上前,双手颤抖着捧起她的脸,泪水夺眶而出:“可怜的孩子,这些年受苦了……”
两位表哥,一位表姐站在一旁,既好奇又拘谨,不时偷瞄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妹。
大表哥苏晏见到沈婉兮容貌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沈姑娘,好久不见。”
随后又想起如今叫沈姑娘不合适,改口道:“表妹,咱们还真是有缘。”
沈婉兮在心里感叹:真是有缘,她认识的几个人基本上都和她沾亲带故。
之前在药王谷见到的大师兄苏珏竟是她二表哥。
之前在药王谷见到的“乞丐”是她三哥。
与三哥沈砚交好的苏晏是她大表哥。
与她交好的姐妹苏灵是她表姐。
与她交好的姐妹闻人瑶要成为她未来的小姑子了。
你说这缘分奇妙不奇妙?
沈婉兮说:“表哥,好久不见。”
苏灵上前挽住沈婉兮的胳膊说:“表妹,我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很亲切呢,原来到咱们是亲表姐妹呀!”
沈婉兮笑着说:“表姐。”
族长轻咳一声,苍老的面容难得露出笑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嫡女了。”
……
辰时末的日头渐渐爬上屋檐,鎏金的日光斜斜洒在祠堂朱漆大门上。
沈府的铜钟“当啷”撞响,惊起檐角白鸽,众人皆知,入族谱的吉时到了。
沈景良抬手整了整衣冠,率先踏入祠堂,身后跟着沈嘉、沈飞、沈羽三兄弟,个个腰背挺直,神色肃穆。
族长拄着枣木拐杖缓步而行,几位长老手中捧着泛黄的族谱典籍,扉页上“沈氏宗谱”四个烫金大字在光影下熠熠生辉。
沈婉兮跟在万俟萱身侧,直到母亲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才深吸一口气,踩着门槛迈进祠堂。
祠堂内,檀木供桌上青烟袅袅,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火中泛着微光。
沈景良上前点燃三炷香,朝着牌位深深鞠躬:“列祖在上,今日沈家寻回失散二十载的嫡女婉兮,特请族长、长老见证,将其名录入族谱,归宗认祖!”
话音未落,掌族谱的长老已展开厚重的绢册,狼毫蘸满朱砂,笔尖悬在空白处微微发颤。
沈婉兮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听着笔尖在绢帛上沙沙游走,恍惚间像是听见了时光流淌的声音。
祠堂外,沈书等人屏息凝神,唯有檐角风铃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