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城墙渐渐化作道深灰色的剪影,逐渐融入初冬苍茫的暮色,大地在急促的马蹄下震颤、倒退。
‘魏叔玉’一身轻便的玄甲,紫貂斗篷的风帽拉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她伏在神骏的青骢马背上,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撕裂寒风的青色闪电。
身后跟着三百名百骑司精锐。他们清一色的黑甲黑马,鞍袋里装着强弩、硬弓和锋利的障刀,还有精钢打造的黑盾。
没有喧哗、没有旗帜招摇,只有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踏碎官道上薄薄的冰霜,汇成一股低沉而磅礴的雷鸣。
卷起滚滚烟尘,向着西北方向狂飙突进。
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裸露的皮肤,穿透厚重的衣甲。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铅灰色云层低压着荒凉的原野。远处祁连山脉连绵起伏的雪峰,在暮色中泛着幽冷的白光,如同蛰伏的巨兽脊梁。
昼夜不息,马歇人不歇。
渴了,就着羊皮囊灌一口烈酒秋露白;饿了,啃几口冻得硬邦邦的肉脯。
人与马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空气中凝结成霜,挂在眉毛、睫毛和铁甲上。
队伍像一把淬火的匕首,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投掷向遥远的、燃烧着烽火的河西。
经过十天的急行军,队伍终于抵达凉州城下。
城门在低沉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昏黄的光线从门洞内透出,映出城墙上守军紧张而疲惫的脸。
巽九早已得到快马传讯,顶着寒风在城门内焦急等候,脸上满是风尘与忧色。
“驸马爷您可算到了!”巽九声音带着些嘶哑,更多则是激动和如释重负。
‘魏叔玉’看看天色,声音中带着些女性的柔和,“先看信吧,看完再密谈。”
巽九愣了下,接过他递过来的信件。
等他看完密信里的内容,巽九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眼前的驸马爷竟然是替身,而且还是个女儿身。
“巽少帅愣着作甚,将慕容逆贼的情况详细说一下。”
巽九收敛心神,“贼势猖獗!慕容野拔那厮狡诈异常,在甘泉水附近的祁连山神出鬼没。
最近他袭击数支商队和两个屯粮小堡,沙州、伊州方向过来的商路近乎断绝!
席将军主力,被吐州方向的吐蕃疑兵牵制。一时难以分兵清剿,只能派出小股游骑追踪,收效甚微!”
“地图。最新贼踪。”
“是!”
巽九将地图递给她,“先进去吧,外面风沙大。”
......
凉州西北,数百里处。祁连山深处一条隐秘峡谷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峡谷内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沙砾,抽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两千余名吐谷浑骑兵,挤在相对避风的谷底,人马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皮袍,脸上刻着高原风霜留下的沟壑,眼神凶狠而疲惫。
慕容野拔靠在巨石上闭目养神,侵扰商路实在太耗费心神,他身体颇有些吃不消。
一头戴狐皮帽的精瘦汉子匆匆从谷口方向奔来,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大人,鹰哨传回消息了!鱼已出长安,是条大鱼!魏叔玉亲至,带着几百骑,刚刚进了凉州城!”
慕容野拔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琥珀色的眼瞳在火光下爆射出野兽般的凶光,那是种刻骨仇恨的火焰。
“魏…叔…玉…”他缓缓从齿缝里挤出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着怨毒。
“弩呢?”他声音嘶哑,目光扫过隐隐躁动起来的部下。
“到了!”心腹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刚刚送到!北边那位爷的人亲自押来的,一百具军中硬弩!弩箭三百壶,它们藏在前面不远处的山涧里。”
“哈哈哈,好好!”
慕容野拔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火光下,拉出如同妖魔般的影子。
“儿郎们!听到了吗?唐人的魏驸马来了!就是用阴谋诡计葬送了我们家园,让我们像野狗一样躲在这雪山里的魏叔玉!”
“汉王给了我们最锋利的牙齿!一百具唐弩,能射穿铁甲的弩。”
“就在这祁连山,就在这鹰愁涧!用他的血,祭奠我们死去的可汗,祭奠我们被夺走的草场和牛羊!
用他的命告诉唐人,我们吐谷浑人永不为奴!”
“杀杀杀——!”
“杀杀杀——!”
...
狂热嘶吼声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压过峡谷里呼啸的寒风。两千多双猩红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与复仇。
慕容野拔的神情十分满意,看着被彻底煽动起来的部众,狰狞的脸上露出个残忍笑容。
“传令...偃旗息马,即刻出发,目标鹰愁涧!我要让那魏叔玉,葬身在唐人的弩箭之下,让他的血染红祁连山!”
寒风卷着雪沫,呼啸着穿过犬牙交错的峰峦。鹰愁涧涧底乱石嶙峋,一条冻结的溪流如同僵死的白蛇蜿蜒其中。
看着眼前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劲弩,慕容野拔的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魏叔玉啊魏叔玉,只怕你怎么都想不到,最终死在唐人造的弩弓上吧。
“将弩箭都带上,赶紧去老虎咀设伏。”
经过三天行军,慕容野拔带着部落的勇士,总算是来到老虎咀。
“斥候出去探查消息,其他人赶紧补充体力。”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都站在他这边,一个时辰后几个斥候兴冲冲的跑回来。
“将军,有一队人马过来啦,他们打着公主府的旗号。”
“哈哈哈,好好,真是天助我也。传令下去,让儿郎们都机灵点。”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呼啸而过,都像在啃噬着潜伏者的意志和体温。有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在口腔里咯咯作响。
“大人…”伏在慕容野拔身边的亲信头目,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太…太冷了,唐狗…会不会…不来了?”
慕容野拔猛地扭头,眼中凶光暴射,“闭嘴!想活命,就给我盯死。汉王的消息不会错,魏叔玉急着打通商道,他必定会经过老虎咀。”
怒斥完舔了舔冻裂的嘴唇,嘴唇上的血腥味,让他眼中的疯狂更加炽盛。
“都给我撑住!想想伏俟城的大火,想想死去的亲人,想想汉王许诺的河西草场。只要杀了魏叔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
他怀中有卷油布包裹的羊皮纸,那是李元昌亲笔写下的“盟约”。承诺事成之后,将河西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划给他。
令人窒息的等待差点将人逼疯,不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
“哒…哒…哒…”
异常清晰的马蹄声,穿透了风雪的呜咽,由远及近清晰地传来。
来了!
所有潜伏的吐谷浑人,身体骤然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方才的寒冷、恐惧与绝望,一瞬间被狂喜和嗜血的兴奋取代!
无数道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齐刷刷刺向隘口转弯处。
风雪中。
一队黑色的骑影终于显现。
人数不多,大约百余骑。
为首一人挺拔如松,即使裹着厚重的玄色斗篷,也能感受到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
他驱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斗篷的风帽压得很低。虽说看不清面容,但那沉稳如山的气场,瞬间就攫住所有人的心神。
魏叔玉!
绝对是他,只有他才有这种气度!
慕容野拔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红光,血海深仇的猎物终于踏入绝境。
此刻。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燃烧、沸腾!
终于。
玄甲骑士队伍,正缓缓踏入隘口最致命的中段!
就是此刻!
慕容野拔眼中凶光暴涨到极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毁灭快意的低吼:
“放——!”
那只高举的手臂,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劈落!
“嗖嗖嗖嗖——!!!”
一百具劲弩同时激发。
剧烈震颤的爆鸣声,撕裂空气后形成死亡尖啸!
一百支弩箭从两侧绝壁顶端,铺天盖地的攒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