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招才近些天来的心情极其糟糕。省厅纪委来的那两个人,竟然把李本顺和杨鼎诚以免受不公正对待的名义带走了。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洪招才对李本顺和杨鼎诚的指证都没有落到实处,他们给洪招才的行为口头定性为“诬陷和报复性打击”,二是因为将李本顺和杨鼎诚保护好后,便于他们无后顾之忧地实施对洪招才的兜底调查。就是说,一旦省厅查出李本顺和杨鼎诚对洪招才的反证件件落实,洪招才就恐怕不是一个官位难保的问题了。
这天上午,他除了安排老同学罗运富继续加大对赵厚远的搜寻外,还把王磊带上,来到了火葬场。
火葬厂的火化工老刘这几天天天在场里值夜班,昨天夜里他等到十点多钟,心想回家和媳妇儿过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赶回来,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就算场里有人看见又能怎么样?
等他带好换洗的衣服,去街上的澡堂子洗好澡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以往晚上回家早,他媳妇儿一般都正召集人在家打麻将。这次他算好了,十一点回到家,正好是她们一伙儿打麻将结束收牌的时候。
老刘到了家,掏出钥匙开门,钥匙插进去,一拧两拧怎么也拧不开。他刚才从楼后面骑电动车过来的时候,明明还看见自家卫生间亮着的灯被关上了,房间里明明有人,自己却怎么也打不开门呢?门肯定是被从里面反锁了。
老刘使劲敲门,将门用皮锤砸得砰嗵作响,也无人应声。往坏处想,老刘不愿意去想,往好处想,难道媳妇儿关上卫生间的灯下楼去了,正巧自家的门锁也坏了?
老刘的媳妇儿比老刘小好几岁,撇开脸上有雀斑不说,
虽然四十多了,但是打眼一看却一点儿也不像四十多岁的样子,说她三十多保证没有人反对,别看她整天打麻将不练腰身不练臀,身材却保持得不错,凸凹有致,柔性十足,正踢脚面能见着眼睛,反踢脚心能见着后脑勺。
老刘不相信媳妇儿刚才下楼能与自己上楼错开面对面相遇的机会,他掏出手机就拨媳妇儿的号码。
手机一接通,老刘就以抓奸情的口吻质问媳妇儿半夜三更干什么来?
媳妇儿被他的质疑弄得好大一阵子没有吭声,她不说话,老刘联想到上次回家,媳妇儿因为打麻将竟然不让他在家睡,把已经到家了的他又撵了回去,更是气上加气,说,我现在就在咱家门口,门锁被你从里面反锁了,你出来给我开门,不开门,你妈我把房子烧了!
你说什么?我靠你妈刘辽海,你怀疑我偷人是吧?你等着,你不要动,就站在咱家门口等着,我马上回去,不把你的耳朵拧下来不算完,你连电话都不打,给我来突然袭击是吧,抓奸是吧!你等着!
媳妇儿说完,不到五六分钟就从电梯里冲到家门口,一阵疾风骤雨,将老刘的脸挖成几个红方格子。
洪招才和王磊第二天一早来到火葬场的时候,老刘一夜没有睡,他不仅挨了媳妇儿的打,也没有在家睡成觉,连夜回到值班室。他挨打也不亏,一是,门锁上次他回家的时候,媳妇儿就告诉他,门锁坏了,除非开门的时候,将钥匙往上抵住转才能开门,让他要么换锁芯,要么找修锁匠修一修。可是他不单将换锁芯或者找修锁师傅修锁的事儿忘了,还将怎么用钥匙开门的技巧丢到了九霄云外。再一个,他自己犯下的错误竟然还一无所知,还把个莫须有的奸情罪名弄到媳妇身上。所以与媳妇儿一同回家的女麻友们,看着他被揍,竟然没有一个上前劝阻的,说,我们是麻将起场,去外面加个餐,就你会瞎胡想,挨打不亏。
洪招才和王磊到火葬场比较早,还不到七点钟。洪招才怕八点以后,需烧化的尸体比较多,工作人员一忙起来,对开展他的工作不利。
虽然大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家属,但需火化工开展的工作却还没有开始。场长的办公室没有开门,王磊拨打了几个电话后,对洪招才说,场长让我们找火化工老刘,说有些事儿,他还没有老刘知道得多呢。
在院子绕了几个弯儿,才在火化间找到老刘。老刘一夜没睡,一脸横竖血道,眼泡子有点儿浮肿。
你是老刘吧?王磊以前参加过几次葬礼,对眼前的沉默寡言的老刘有点面熟。
我是刘辽海,老刘说。
我们想找一具尸体,一个星期前送来的,王磊说。他尽管不相信闻德普还能活着,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不甘心,这几天一直和李银行,利用一切手段,搜寻闻德普任何可能生存的蛛丝马迹。
因为始终怀疑那个在建设大街胡建强家被烧死的人就是闻德普,他带着李银行不遗余力地寻找目击者。终于从与胡建强家的寝具店隔着一间商铺的水暖器材店里问出个消息。
水暖器材店的老板说,胡建强家寝具店被火烧过的那几天,他天天跑去看,他第一天就看见有人从黑灰堆里,搜集了一堆黑骨头和一颗半边白,半边黑的头颅,那个收拾骨头的人把骨头装进一个蛇皮口袋里后,走到站在路边观望的一个人跟前,不知说了什么话,那个站在路边的人只说了一句话,好像是说,先送去火葬场。
得了这句话,王磊马上向洪招才汇报,洪招才正因无处寻找闻德普而心急如焚。得了这消息,马上就和王磊赶到火葬场。
看脸上横七竖八都是结痂血道子的老刘费劲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洪招才提醒说,那人已经被火烧过,但只剩下骨头架子,没有皮肉了。
哦,你说那个,老刘这才想了起来,那个人我知道,但是,骨头没有了,早就烧成骨灰了。
被烧的尸骨是谁送来的?洪招才问。
老刘眨巴着黑眼圈子,看着眼前两个眼光灼灼,恨不得用眼睛来吃人的来访者,忽然想起来火化被烧得只剩下几根骨头和一个硕大的头颅的人的那天凌晨,场长交代给他的话“不要乱说”。
我不知道,接运尸体,都是接运工李文祥的活儿,他知道,老刘适时地转移话题去向。
被烧的尸骨送来当时就被烧了,还是被保存在那个冷冻室里,过后才烧的?
洪招才说,你说实话,我是屿石县公安局局长洪招才。
我肯定说实话,老刘说。
那具尸骨送来就烧了,还是放在冷冻室后,过几天才说烧的?
洪招才亮明身份后,把刚才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这些都是接运工李文祥干的!
老刘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疼的被抓挠的血道子。
谁让你从冷冻室取出那具尸骨,把他火化了?
王磊耐不住性子,抢先问。
这我也不知道,那具尸骨是李文祥从冷冻室弄出来的,本来我睡得好好的,是李文祥半夜把我叫起来,说要烧那具尸骨,我还说明天再烧,李文祥说不行,必须马上烧。我被他叫起来去弄炉子,那天气温低,本来我白天肚肠就不大好,半夜一挨冻,把我冻成了痢疾。所以,那具尸骨是李文祥替我烧的,老刘说。
但这事我知道!
他加以补充。
被火化了?王磊说,那,骨灰呢?骨灰被你们放哪里了?
火化后,因为没有骨灰盒,我蹲在火化室西边的花园子里拉痢疾,借着灯影子,我看见李文祥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超市的塑料袋子,把那个人的骨灰都装进去了,老刘说。
李文祥人呢,他人在哪?
洪招才问。
他朝西边火化室一侧的花园看了看。
李文祥死了,老刘说。
怎么死了?
王磊吃了一惊。
跳楼摔死的。他买房子,听说他在公安机关有案底,银行不愿意给他贷款,他办不了贷款,买不了房,开发商套住他的钱不愿意还给他,走投无路了他,听说从开发商的楼顶跳下来摔死了,老刘说,就在昨天,这段时间屿石县到处修路,交通乱糟糟的,经常轧死人,交警大队可属于你们公安局管?归你们管的单位怎么也不好好管管呢?
老刘说过了李文祥,把交通肇事问题也顺带着提了一嘴。
那个人的骨灰呢?
洪招才没理会老刘的责问。
那天听李文祥说,刚把那个人的骨灰用超市袋子盛起来,一不留神就被狗叼走了,老刘朝四周瞅了瞅,好像在找那天叼走骨灰的小黄。
你也没有找找吗?
找了,丢骨灰这可是重大责任事故,哪里可以不去找?我去找了,李文祥也去找了,找了好半天才回来。
找到没有呢?
这还得问李文祥,李文祥知道,但是他死了,老刘说,李文祥什么都知道,但是他死了。
洪招才和王磊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
人一死,什么都鸡巴完蛋!老刘摸着脸上的血疤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