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鎏金兽炉袅袅升腾着龙涎香,庆帝指尖叩击着紫檀木案,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谢子卓垂眸立于丹墀之下,玄色蟒纹大氅下摆扫过青砖,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瞥见帝王眉间微动,知火候已到,遂抬眼笑道:“儿臣举荐之人,父皇先前也曾赞其‘有凤毛麟角之姿’。”
“哦?”庆帝语气微扬,玄色冕旒轻晃,锐利目光如鹰隼般扫来。
窗外日上三竿,和煦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君臣二人之间投下斑驳光影。
谢子卓喉结微动,忽觉脖颈处龙纹玉带硌得发疼,却仍是笑意不减:“正是今科蟾宫折桂的柳禹琛,现供职翰林院编修。”
话音落地,殿内骤然寂静。
唯有更漏滴答声,惊得梁间栖雀振翅。
庆帝摩挲着青玉扳指的动作顿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转瞬即逝。
状元郎那是他为太子准备的中坚力量,太子对柳禹琛那令人玩味的态度自然逃不过庆帝。
可如今谢子卓请求要人,是单纯欣赏,还是另有深意?
“柳禹琛……”庆帝喃喃重复,龙袍上金线绣的五爪金龙随着呼吸起伏。
谢子卓盯着父亲喉间凸起的青筋,忽闻衣料摩擦声,抬头见庆帝已起身踱步,龙靴踏过金砖,回声空洞悠长。
他攥紧袖中密折,指节泛白,心中暗忖:西南战事吃紧,柳禹琛文韬武略俱佳,此番当能如愿。
“你当真只是惜才?”庆帝突然转身,冕旒剧烈晃动,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
谢子卓扑通跪地,蟒纹大氅铺展如墨,额头重重叩在冰凉地面。
“儿臣一片赤诚,父皇明鉴。柳大人的《平戎策》字字珠玑,儿臣是真的看好!”
殿外骤起一阵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
庆帝望着阶下跪得笔直的皇子,想起多年前他抱着襁褓中幼子时,也曾这般期盼他能成为栋梁。
良久,苍老叹息混着沉香飘散:“柳爱卿确实是谋将之才……”龙袍拂过谢子卓发顶,朕允了,你去传话吧。”
谢子卓心中暗喜,叩首谢恩。
出了大殿,他径直去了翰林院。
往来宫人捧着鎏金食盒、奏折文书,见他过来皆屏息敛衽,行礼声此起彼伏。
睿王随意摆了摆手,金镶玉的扳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柳禹琛柳编修何在?”
回廊下几个身着月白襕衫的翰林侍诏面面相觑,喉结上下滚动着却无人应答。
角落里有个年轻官员袖中的折扇“啪”地合拢,又迅速别回腰间,这细微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谢子卓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下颌线,联想起柳禹琛的处境。
此刻见这如临大敌的阵仗,不禁在心底冷笑。
“睿王这边请。”角落里传来沙哑男声。
谢子卓循声望去,见是个身形佝偻的中年官员,青灰色襕衫洗得发白,腰间玉佩绳结松散,连束发的玉簪都透着寒酸。
那人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时衣摆扫过廊下铜鹤灯,惊起几片积灰。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九曲回廊,唯有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庭院回响。
谢子卓留意到引路者始终与自己保持三步距离,既不主动搭话,也不回头张望,宛如具行走的木俑。
路过海棠花架时,一阵风卷起满地残瓣,那人忽然抬手护住口鼻。
动作里透着文人的矜贵,却又在察觉失态后迅速放下,这个细微的矛盾让谢子卓眸光微闪。
转过照壁,见一间青瓦小轩掩映在竹影间,窗棂糊着的桑皮纸破了个月牙形的洞。
引路者在阶前止步,躬身作揖时腰弯得极深:“柳编修在此。”
话音未落便转身离去,袍角扫过青苔石阶,惊起两只蜷缩的蟋蟀。
谢子卓望着那人消失在月洞门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龙纹玉佩。
翰林院的清流们或是攀附太子,或是站队权臣,眼前这人却如孤雁离群,倒省了他招揽人心的功夫。
他整了整衣冠,抬脚跨过门槛,恰逢柳禹琛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