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话一出口,不止胡丽云。
连邹一鸣都止不住地发颤。
眼里再次涌出恐惧。
即使他明知道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已经魂飞魄散。
手机里传出胡丽云急促的喘息声。
伴着她似陷入某种梦魇的惊恐呢喃:“不要……不要……”
“阿云,阿云别怕,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胡琴不停地拍抚安慰。
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小区里公认的老婆奴、好丈夫,竟然是个会虐待妻子的恶魔。
也难怪胡丽云会抑郁、会疯。
她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才在今天来探望胡丽云时,顺便放直播给她看。
没想到还真让她恢复了清明。
可千万别又发病才好。
胡琴想着,劝道:“要不还是算了……”
“不!”胡丽云猛地清醒,“我懦弱逃避了这么多年,难道他死了我还要逃吗?”
至少,至少她要让不明真相的人都知道。
她儿子不是畜生。
他是被逼成这样的。
胡丽云紧紧盯着手机那头的邹一鸣,眼里含着泪,嘴角又扯起一个难看的笑。
“鸣鸣啊,那时的你,一定很害怕吧,所以,所以你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
邹一鸣咬牙忍着眼里血红的泪,还是闭着眼扭开了头。
“你说得对,你附身在妈妈身上杀了他,是帮了妈妈。”
“不然妈妈可能这辈子都没有逃离他的勇气。”
胡丽云苦笑着说完,才抹了把脸,回答林岁之前的问题:“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其实林大师你这么厉害,应该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林岁的确知道。
尽管钢钉上的血是三年前的,只能让她算到一个零碎的片段。
胡丽云深吸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才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字慢慢说道:“那些钢钉,都是邹强用来折磨我的。”
“只要儿子没考上第一,或者有哪一点让他不满意,他就会,一颗,又一颗,把那些钉子,钉在我身上,说,这是我教不好儿子的惩罚。”
霎时间,弹幕炸了。
【卧槽卧槽卧槽!我真的是头皮发麻啊!这他爹的是容嬷嬷转世?】
【容嬷嬷跟他比起来都是开胃小菜好吗?这才是真的畜生啊!!!】
【我终于可以说了,邹一鸣干得漂亮!这种不是人的玩意儿就该把他大卸八块,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可是离婚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出轨呢?结果你看,他死了都还变厉鬼,又害了多少无辜女人?】
胡丽云那边直播还在放。
看到这条弹幕,她情绪激动地反驳:“我没有出轨!那只是我的心理医生!”
“是他疑神疑鬼,总怀疑我会背叛他,才在发现我跟心理医生聊天后,认定我出了轨!”
【就算是这样,那也早该离婚啊,你被这样虐待的时间应该也不短了吧?】
【前面有个也是,被家暴了宁愿早死也不敢离婚,也不知道在图什么】
【我有时候真想掰开你们这些婚女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豆腐渣做的软弱成这样?】
看着这一条条弹幕,胡丽云无言以对。
是啊,她图什么呢?
忍了太多年,她都快忘了,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想啊想,想啊想。
想到多年前的冬天,她在上班时突然接到奶奶的电话。
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爷爷可能熬不过去了。
那时邹强已经在追她,每天雷打不动地来餐厅等她下班。
而她因为两人的差距太大,迟迟不敢答应。
直到这次爷爷病危,他不远千里,亲自陪着她回到老家,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爷爷的丧事,一路上的吃喝打点,他全都帮她安排得井井有条。
甚至在爷爷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发誓,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不可避免的,她彻底动了心。
可她也没想过会和他结婚。
因此在半年后,他直接向她求婚时,她是不知所措的。
她怕他父母不同意他娶一个没有文凭,没有家世,长得也平平无奇的女孩。
他却只是笑笑说:“没关系,我爸妈不在乎我跟谁结婚。”
她这时才知道,他爸妈不喜欢他,因为他大哥比他优秀太多。
他常常会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只是大哥的影子,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听到这,林岁下意识看了眼斯星燃。
斯星燃抱着手,不高兴道:“看我干嘛?我可不像他这么变态。”
林岁深以为然。
变态和变态之间,也是有壁的。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可真是天真啊。”胡丽云自嘲地笑道,“我真以为小说剧情降临到了我身上,还想着,结婚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一开始,他们也的确过了一段温馨快乐的日子。
很快,她怀孕了。
她高兴极了,她以为他们的家终于迎来了完整。
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切都要变了。
孩子的出生,竟然是她噩梦的开始。
她永远记得那天,他异常兴奋地告诉她,他给他们的儿子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名字。
一鸣,一鸣惊人。
他们的儿子,一定会非常聪明,非常优秀,事事争先拿第一。
她还当他是高兴坏了,才会对儿子抱有这么高的期望。
所以她很寻常地笑说了一句:“那会不会太累了啊?我可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大出息,还是健康快乐最重要。”
就是这一句,让一直温柔以对的邹强,顷刻变了脸。
他眼神阴沉、偏执,一把揪着她的头发嘶吼:“你胡说什么?你他妈的胡说什么?”
“他要是不能样样第一,他就是个废物,废物你懂吗?!”
她的头皮被扯得生疼,她被吓坏了。
他却又温柔地笑起来,叫她的名字:“阿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教好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如果你教不了,我会重新为他选择一个更优秀的母亲。”
“这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对吗?”
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选择她,或许不是因为有多爱她。
而是,她最好控制。
从小失去双亲的她,最明白没有亲生父母陪伴的小孩有多可怜。
她不敢想,要是她真的被赶出去,让她的儿子有了后妈,再面对这样一个亲生父亲,他会过着怎样悲惨的生活。
可她又没有能力带他走,哪怕哺乳期的孩子应当被判给母亲,他也肯定有办法弄到抚养权。
她甚至还对他抱有一丝期望,期望那不是他的真心话,期望是他在胡言乱语,他不会真的那样做。
可是她又错了,错得离谱。
孩子满月那天,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盒子,说是送给她的。
她满心欢喜地打开,却发现是满满一盒细长的钢钉。
他说,这是他专门找人定做的,还问她喜不喜欢。
彼时她不明所以,只下意识感到一丝恐慌。
就在那天晚上,她的恐慌应验了。
只是一次哭闹,是孩子控制不住的哭闹。
他就疯了一样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绑在床上,然后一边把钉子扎在她大腿上,一边问,谁家聪明的小孩会哭成这样?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那样的,生生感受着自己皮肉被钢钉一点一点碾磨着穿透的剧痛。
她一度痛到晕厥,痛到窒息,也一度以为自己会被那些钢钉活活扎死。
可他偏偏不,他就是挑着不致命的地方,慢慢折磨着她。
她那些自欺欺人的幻想,也终于在这一根又一根的钢钉之下,被彻底狠狠粉碎。
自那以后,她一刻不敢放松,尤其夜晚,她不敢睡觉,一旦发现孩子有哭闹的迹象,就要立刻抱出去哄。
她就这样生生熬了半年,想着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就好了。
然而孩子越是长大,越来越多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半岁了,他怎么还不会走路?”
“八个月了还不会说话,你是不是没有好好教?”
那是她过得最暗无天日的半年。
只要孩子一天学不会说话,学不会走路,她就要被迫承受他所谓的“钢钉惩罚”。
整整半年,她身上的肉再没有好过。
而她还要拖着这样伤痕累累、残破不堪的身体,努力去教孩子说话,教他走路。
可孩子怎么也学不会。
渐渐的,她也崩溃了,她也疯了。
她每天歇斯底里地嘶吼、怒骂,骂孩子笨,骂他蠢。
最疯魔的一次,她死死捂住了孩子的口鼻。
她魔怔地想,死吧,死了就好了。
死了她就再也不用受那些折磨。
再等她清醒过来,孩子已经因为缺氧晕死过去。
她怔怔地看着,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失声痛哭。
她舍不下孩子,又无法忍受那非人的折磨,就在日复一日中,将她的懦弱与恐惧强加在孩子身上。
她也在年复一年中,慢慢迷失了自我。
她开始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她坚持留下来,是为了陪孩子好好长大。
是为了不让他有一个畸形的家。
结果最后,给孩子最大伤害的,竟然就是她。
孩子成了她讨好丈夫的工具,她甚至觉得自己遭受的那一切虐待折磨,都是因为他。
所以她把所有的怨恨、不甘,乃至婚姻的不幸,统统发泄在了他身上。
她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和丈夫一样的魔鬼,她却还为自己能培养出那样一个优秀的儿子沾沾自喜。
直到,她和发小胡琴重逢。
她亲眼见证了一个正常的家庭关系该是什么样。
也看到一个健康的亲子关系,又该是什么样。
她看着胡琴和她女儿在一起轻松地玩闹,看着她女儿脸上纯粹无邪的笑。
她才恍惚发现,这么多年,从小到大,她的儿子,一次也没有笑过。
哪怕只是一个很浅很浅的笑,也从来没有过。
而她明明记得,他也是会笑的。
当他还是个小婴儿时,发出的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曾让她只感到满满的幸福,而非梦魇。
那一瞬间,她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是她病了,病得不轻。
她开始偷偷吃药,却被邹强发现。
邹强没有阻止,只笑着安慰说她没病,说她这样很好,是个很称职的母亲。
每当儿子拿到年级第一,他还会买珠宝首饰,买大牌包包来送她,说是给她的奖励。
小区里的人都在羡慕她,夸她嫁了个好老公,还会养儿子。
她就在这种糖衣炮弹下,时而清醒,时而更加糊涂。
最终还是多亏了胡琴,是胡琴最先发现她的异样,强硬地给她介绍心理医生,并鼓励她积极治疗。
她说她一定会好。
她也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好。
却就因为这个心理医生,她坠入了更深的噩梦。
同时,也成了压垮邹一鸣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邹一鸣满脸都是血泪,哭着喊道。
胡丽云愧疚又心疼地看了他一眼。
忽然开口支走了胡琴:“我有点口渴,可以帮我去外面倒杯水吗,我想喝热的。”
胡琴不疑有他,拿着杯子出去了。
待病房门关上,胡丽云掀开身下的床铺,拿出了一根被磨得又尖又利的筷子。
因屏幕是对着邹一鸣的,林岁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只看见邹一鸣愣了一下,惊慌失措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跟着林岁听到胡丽云问:“林大师,你们说,杀了父母的孩子,会被判定为不愿再来到这世上,所以也就无法再投胎。”
“那如果,我以母亲的身份,陪他一起下去接受地狱惩罚,帮他向阎王爷求情呢?”
“能换来他转世为人……不,哪怕只是成为一只昆虫,一只小动物的机会吗?”
林岁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沉默许久,还是如实回答:“可以,但希望渺茫。”
尤其她要自杀的话,也会被视为一种罪。
除非林岁超度她。
“可以就好,那就好。”胡丽云欣慰地笑了。
随即,她笑眼含泪地看向邹一鸣:“鸣鸣,妈妈来陪你了。”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陪我!”邹一鸣却是嘶吼,“我只要你活着!活在一生的愧疚之中,这才是帮我,你懂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