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清楚,可那又怎么样?她自己不敢反抗,就拼命来压榨我……”
邹一鸣说到这,又嗤笑着摇摇头:“不,我说了,她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是不敢反抗。”
“毕竟她连出轨的勇气都有,又怎么可能不敢?说到底,她就是舍不下她现在的优渥生活!”
高中毕业,没有学历,没有背景,连父母都没有。
二十岁不到就结了婚,之后就一直在家当一个家庭主妇,彻底和社会脱节。
要真反抗了,被赶出家门了,她哪儿还能过上这种,名牌衣服包包随便买,大牌护肤品随便用,什么都不用做,就只用在家里做做家务的好日子?
更何况,他才是这个家的最底层。
不顺心了,她还能靠打骂他来出出气。
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辛辛苦苦生下他的母亲,无论怎么打怎么骂,都是天经地义。
而他呢?
他又能靠谁?
母亲拿他当讨好父亲的工具,父亲只在乎他的成绩。
尤其父亲总是看着彬彬有礼、待人随和的样子,却根本就是个魔鬼,是佛口蛇心。
嘴上说着没事、没关系,转头他就会迎来母亲更加疯魔地对待。
母亲还会觉得她好可怜,她好无辜,她是迫不得已。
她越是这样,她在父亲那里所受到的折磨,不越显得活该,显得是她应得的?
每每想到母亲只会冲他抱怨,怪他不争气,甚至一度说什么如果她真的被抛弃了,那一定是因为他,邹一鸣就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看着林岁,问:“你说我放过了她,说我借用她的手是因为害怕?”
“不,你错了,让她成为一个杀人犯,就是我对她最大的惩罚。”
“我这也是在帮她,帮她亲手报了仇,也帮她了结了这一切痛苦。”
“不然她要被折磨一辈子,不迟早也是个疯?”
林岁看看他,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徐海泽腰间的葫芦。
那葫芦在她故意刺激邹一鸣承认弑父的真相后,就一直在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原本,这是徐海泽的道具,林岁要隔空开盖把邹强放出来不容易。
但他要是受了刺激想自己冲出来,林岁倒是不介意帮他一把。
帮他出来送死。
林岁暗自掐了个诀:“这样说来,你最恨的,还是你爸爸,是吗?”
邹一鸣:“他不是我爸,他不配当我爸!”
他话音一落,嗡鸣声更大。
不等徐海泽察觉,掐完诀的林岁便率先打出咒印。
砰一声,葫芦塞子飞了出去。
徐海泽一惊,拦都来不及,一团浓黑的鬼影便迅速冲出,裹挟着呼啸的阴风直直冲向防护结界外的邹一鸣。
“喔唷,这是要看鬼打架了?”斯星燃兴奋得不行。
林岁:“……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就见鬼影硬是被邹一鸣身上的符火挡了回来。
鬼影气得原地幻化成一个怨气冲天的男人。
男人满面阴毒,当了三年厉鬼的他,再装不了一点。
“我就说那死女人的力气怎么突然变那么大,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
“我好吃好喝地养你这么多年,供你穿最好的衣服,上最好的学校,究竟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杀我?”
看到他的一瞬间,邹一鸣眼中闪过惊惧。
那是多年来刻进骨子里的,对他父亲这个身份的,下意识的畏惧。
即使做了鬼也依然存在。
意识到这点的邹一鸣恼羞成怒。
“是我又怎么样?你该死!你最该死!”
“说什么给我最好的,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为了给自己博一个顾家好男人、好爸爸的名声?”
“要不是你,这个家不会这么畸形,这么压抑,也不会闹到现在家破人亡的地步,闹得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就是最大的毒瘤!你该死!”
邹一鸣每说一句,邹强身上的鬼气就暴涨一分。
周身浓浓的阴气形成飓风,似要毁天灭地。
但很快,他又奇异地冷静下来。
他阴冷地扯了扯嘴角:“我就说,你那个没文化的妈妈根本不会教养孩子,看把你养成什么样了?”
“你跟你妈妈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下贱胚子!”
“一想到我调教了她那么多年,她居然还是学不乖,胆敢背着我和一个医生纠缠不清,我就真是不甘心呐。”
“哦,对了。”他朝邹一鸣咧了咧嘴,笑得诡异,“发现你那个贱人妈出轨以后,我是怎么调教她的,你应该也亲眼看到了吧。”
邹一鸣面色骤变,眼里弥漫起深深的恐惧。
邹强见状,笑容更大:“看来你还记得。”
“说真的,要早知道你也是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扶不起的阿斗,我就该早早掐死你,重开一个号。”
“那样你妈妈也就不会被你连累了,你说是不是?”
邹一鸣顿时呼吸急促,瞪着他的眼睛里涌出血泪。
【我靠,这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简直细抠鼻孔啊!】
【我就说他妈妈不正常肯定是被逼的】
【过不下去就离婚啊,就这么离不开男人?】
【不好说,反正我看这一家人都病得不轻】
“啊——”
忽然,邹一鸣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音无比尖锐,几欲刺破人的耳膜。
好在林岁身边的郁辞年几人都有护身符护体,没受什么影响。
徐海泽那队的人却是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被震得耳膜胀痛。
甚至屏幕前的观众,都多多少少感到一丝眩晕。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邹一鸣拼命挣扎着,浑身暴涨的鬼气直往外溢。
可他仍然挣脱不开符火的束缚,只能朝着林岁绝望大喊:“放开我!你快放开我啊!我要杀了他!”
“用不着……”
林岁话没说完,就被邹强嘲讽的笑声打断:“之前能被你杀,是因为你是鬼,如今我也是厉鬼,你不会真以为,你还杀得了我……”
“噗!”
一颗朱砂子弹正中他的心脏。
那地方立刻灼烧着腾起滚滚黑烟。
林岁转头,不意外地看到是黎野。
黎野显然已经忍了许久。
他握着手枪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冷硬的侧脸绷得格外紧,显得尤为狠辣凶戾,满身煞气。
黎野当然不甘心就只是这样。
只见他又扣下扳机,砰砰砰地连开数枪。
直将邹强胸前打成了一个筛子,黑烟弥漫。
但终究无法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邹强只是被震得连连后退。
他低头看了眼,魂体被灼烧的疼痛让他面色扭曲,眼神阴冷。
他宛若一个木偶,僵硬地歪着脑袋看向黎野:“这样就想除掉我,你,会不会太天真了?”
“那如果,再加上我呢?”
林岁指尖夹着一张灵符,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从我们来到这里,你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了起来,还甘心情愿被阵法压制,不就是在怕我?”
连带着那些尸鬼,也一看到她就躲。
果然,面对林岁手里的符,邹强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林岁:“我不知道你身上这个聚阴阵是谁布下的,但手法很一般,真的很一般。”
当然,更多还是因为这个法阵足够新,连符文都是浅淡的,所以……
“在江平来给你尽孝,求你帮他杀妻时,即使你被压制了,也还是能给予他回应。”
怎么不算渣男间的双向奔赴?
林岁暗忖着,继续说:“这就导致压制你的聚阴阵愈发薄弱,因此我们这位徐道友,才能轻松破了阵法,将你收服,也算很厉害了。”
厉害个屁。
如果林岁没猜错,邹强的这个阵,一开始是准备给她破的。
要是没有黑猫,没有江平,林岁或许真会以为邹强就是那个被养的鬼。
这样邹一鸣就能美美隐身,待风头过去再继续吸收阴气,等待突破成魔的那天。
若运气好碰到个有些修为的道士,又没能发现这个进阶版养鬼阵的反噬作用,指不定他还能提前突破。
可惜江平出现了。
徐海泽大概也很清楚,她很可能会因此起疑,从而在仔细检查符文时,发现法阵是最近才新布下的事实。
他才不得不改变计划,自己来破阵。
说起来,林岁还得感谢江平。
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快就笃定徐海泽有问题。
再看向邹强,林岁礼貌地问了一句:“准备好灰飞烟灭了吗?”
邹强面色狰狞,猛地怒吼。
霎时阴风席卷而来,森冷凛冽的寒意让人瑟瑟发抖,睁不开眼。
将要被鬼气裹挟的林岁面不改色,随手一挥,夹在指尖的灵符便亮出一道金芒。
金芒如一把利剑,轻松撕开层层鬼气,一举穿透邹强的胸腔。
邹强浑身一震,愕然地低下头。
那金芒已在眨眼间将他整个胸腔腐蚀,只剩一个空洞,并以成倍的速度飞快扩大。
“不……不——”邹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整个魂体便在灼烈的痛苦之中,像一捧黑灰,烟消云散。
厉鬼消,阴风落。
四下寂静无声。
除了早见识过林岁实力的黎野几个,其余人都呆呆看着林岁。
居然,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灭了一只恶鬼?
邹一鸣除了震惊,还有恍惚。
原来他自以为难以反抗,不可逾越,就算做了鬼也让他感到畏惧的父权,竟如此不堪一击吗?
他又看了眼林岁,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
只毁掉他一条手臂,真的算林岁客气了。
“还以为多厉害。”郁辞年将手里剥好壳的开心果随手递给林岁,“结果别说祭出灵剑了,连我们小队长的虚空画符都用不上。”
“就是说。”斯星燃边附和,边动作自然地伸手,试图在不经意间摸两颗过来。
然后被郁辞年不客气地拍开手。
可惜他防住了斯星燃,没防住另外几个。
棠溪踮脚从他掌心抓过开心果,一股脑全塞进嘴巴里。
随即鼓着腮帮子朝郁辞年眨眨眼:“正、饿……谢!”正好饿了,谢谢!
郁辞年:“……”
鹿湘笑眯眯捏了捏棠溪没被面具遮住的小半张脸:“真机灵。”
黎野默默朝郁辞年摊开手:“还要吗?”
林岁看着他们失笑。
每到这时她都会觉得他们不是来探险,而是来凶宅旅游的。
正好聚阴阵破除,被浓浓阴气遮蔽的夜空显露出明月皎皎的真容。
夜风微凉,带着不知名的馥郁花香。
如果没有鬼,这会是个恬淡宁静的夜晚。
林岁放松下来,不再因邪神的防不胜防感到紧绷。
她决定在送邹一鸣下地狱前,让他再见一见他的母亲。
心有灵犀般,吴导打来电话告诉林岁,在精神病院的胡丽云请求视频连线。
林岁同意了,而后打开前置摄像头,将手机屏幕对准了邹一鸣。
邹一鸣愣了一下。
待看清屏幕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陌生,三年的精神病院生活,让原本保养得宜的胡丽云迅速衰老。
邹一鸣第一眼竟没认出来。
他像被刺痛了眼睛,猛地别开脸:“我不想看到她,你拿开!”
见状,视频里的胡丽云显出几分无措。
更多的却是痛苦以及深深的悔恨与自责。
这三年,她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儿子无声无息地躺在浴缸的满池血水里。
手腕上的刀痕深可见骨,清晰明了地告诉她,他有多坚定地选择死去。
是她逼死了他。
她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她反复回想着,忽然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总以为自己是最痛苦煎熬的,却忽略了她的儿子。
那个曾经小小的,只能依偎在她怀里的儿子,被她逼得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连投胎转世的资格都没有了。
想到这,胡丽云的眼泪汹涌地流了满脸:“对不起鸣鸣,是妈妈对不起你,都怪妈妈……”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儿子都已经死了。】
【鸡娃的家长好好看看,还敢鸡娃吗?】
【呵,你不会指望他们能反省吧?他们只会想,这要是我儿子,我非抽死他不可】
听胡丽云在胡琴的安慰下渐渐止住哭声,林岁才以征求的口吻问:“方便说吗,你们主卧衣柜里的那盒钢钉,是用来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