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伯伯”给祁曜君叫得哭笑不得。
连日来的奔波忙碌,他确实苍老了许多。
见季月欢望过来,他没来由地紧张。
因为他想起当初季月欢昏迷,他没日没夜地照顾,可季月欢醒来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
“祁曜君你怎么这么难看?你丑到我了,赔钱!”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悔自己来前没有好好打理自己。
正忐忑间,他听到季月欢在问:
“洛洛,你在和谁说话?”
祁曜君僵立在原地。
她……没有认出自己?不,还是说她也被下了忘忧粉,将他忘记了?
才升起这个念头,祁曜君心中便一阵苦笑。
事实上忘忧粉对她才是最没有效果的。
她从未爱过,又何谈忘记?
祁曜君张了张嘴,却似乎捕捉到一丝不对。
【你在和谁说话】
这个问法好奇怪。
她好像没看到他一样。
祁曜君下意识朝那双眼睛看去,却发现,那双眸子虽然依旧漂亮,但却没有聚焦。
他心头一紧,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而他面前的小女孩儿已经回头道:
“欢姐姐,来了一个奇怪的伯伯,好多白头发,但是看着又很年轻。”
季月欢闻言,似乎也有些疑惑,随后又笑,“小洛洛,是不是下雪了,你把人家头顶的雪当成白头发啦?”
女孩儿不高兴地反驳,“才没有!真的是白头发!”
祁曜君的头发确实白了大半,这么久以来,忧思成疾,头发不白也难。
但祁曜君此时却完全顾不上了。
因为他听到季月欢说,“这样啊,是生病了吗?你找危竹的话可能需要稍等一下,他出去了。”
祁曜君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欢欢……”
季月欢一愣。
她像是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过去太久有些想不起来,她歪着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开口:
“祁……曜君?”
她记得他。
祁曜君却高兴不起来,他一步步走到季月欢跟前,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季月欢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却没有跟着他的手转动。
待他走近了,季月欢才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熟悉,又不那么熟悉。
她有些嫌弃,“祁曜君你是多久没洗澡了,怎么臭臭的?”
她果然嫌弃。
祁曜君无奈,“才两日,只是一路跑马过来,身上都是汗。”
噢。
那边的小姑娘已经在问了,“欢姐姐,你认识这个伯伯吗?”
季月欢听得想笑,她是姐姐,他是伯伯,祁曜君的辈分又升一大截。
她也不好纠正,只能忍笑道,“认识的,小洛洛你快回去找你娘亲吧,雪天路滑,你们去上香的话路上注意安全啊!早去早回!”
“我知道的!谢谢欢姐姐!”
小姑娘一溜烟跑远了。
季月欢捧着手里的腊八粥,想了想,往前递了递,“还热乎的腊八粥,你吃吗?”
她真的完全看不见,因此她甚至都没发现祁曜君站在她右前侧,但她的腊八粥举到了正前方。
祁曜君觉得她好过分。
她不打一声招呼消失那么久,如今一句交代没有,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请他吃腊八粥。
她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可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出不来,率先倾泻而出的是他眼眶里的泪。
季月欢听不见他说话,手又举累了,有点不高兴,“你吃不吃给句话呀,不吃我就自己吃了。”
“……你吃。”
他好艰难才吐出这两个字,虽然极力压制,但季月欢还是听到了他的哽咽。
她又愣了愣,像是有些不确定,“祁曜君,你是哭了吗?”
祁曜君抬手擦掉自己的泪,不答反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噢,不小心摔到了,然后就看不见了。”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完才像是反应过来,又笑了一下,“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哭吧?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几岁了呀祁曜君小朋友?”
最后一句温柔中带了两分俏皮,像是真的在哄小孩儿。
她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祁曜君握紧拳,再也忍不住,连珠炮弹一样地发问,“什么不小心?好好的人怎么就看不见了?你不是一直和危竹在一起吗?他不是神医吗?他连忘忧粉都能解难道救不了你吗?!”
这一次季月欢还没说话,他的身后就传来危竹极为淡漠的声音。
“能救,但她不肯。”
祁曜君回头,就见危竹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似乎对于他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他迈步进来,直接绕过了祁曜君,将手上几支火红的腊梅放进她身侧的花瓶里。
季月欢鼻尖动了动,笑道,“很新鲜的梅香。”
危竹“嗯”了一声,“今日专门给你寻来了绿萼梅。”
季月欢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绿萼梅是什么?”
“就是绿色的梅花。”
“会有绿色的花吗?你是不是骗我?”
“有,不信你自己看?”
季月欢撇撇嘴,“你又来了,不看不看,反正我知道是香香的梅花就行。”
只是一段简短的对话,但已经足够祁曜君听出,危竹为了让她能看见,作出了多少努力。
但她固执。
“为什么?”
他下意识开口问,可问出口的刹那,他好像又有了答案。
那个老人的眼睛,生命关头,几近失明。
或许,最后已经失明了也说不一定,只是他没有梦到而已。
那是季月欢一生的遗憾,他还记得她得知这个消息时,眼中的自责和内疚。
现在她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在某种程度上和那个老人感同身受,所以她不愿意恢复。
仔细想想,祁曜君从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笑吟吟的。
和小女孩儿说话是这样,和他说话是这样,连同曾经她最不待见的危竹,也是这样。
像是因着失明,她一瞬间卸下了身上所有的担子,整个人比抽到灵签时还要放松。
祁曜君从来没有在她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她脸上见到如此多的笑,不是浮于表面的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轻快。
她不想看见了。
她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感受那个老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她像是,在赎罪。
听到祁曜君的问题,季月欢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笑道:
“师兄,你先把祁曜君带去梳洗一下吧,他好臭,有点熏到我了。”
危竹看了祁曜君一眼。
“随我来吧。”
祁曜君没有拒绝,跟在危竹身后,走出去几步之后又回头,她已经捧着手里的腊八粥,小心翼翼地尝了起来,眉眼间都是满足。
祁曜君跟随危竹步入后院,开口便问: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