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往上翻着,眼看着“天使”的细足、一点点没入了我的额头,但我现在反而松了口气。
可能是知道我死不了、也出不去,所以“吉迪姆”对我那个威胁的回应,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强硬。
这体现出了两层信息——
首先,“吉迪姆”并不在乎我的威胁,对于强硬手段的使用也不吝啬,但它却没有直接控制我的身体,说明此刻我的体内,60%以上的概率是没有红虫的。
其次,“天使”身上浮现出的“下次乖一点”,让我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这次的“吉迪姆”、和我曾经见过的那个不太一样。
我从前只见过一个、或者说一群“吉迪姆”,也就是之前在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中,创造了张全的“吉迪姆”。
虽然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不过交谈的时间倒是不短,所以对于它的语言习惯,我还算是比较了解的。
如果是我见过的那个“吉迪姆”,绝对不会说“下次乖一点”这种话。
它甚至都不会说话,它只会让“天使”一次次的把我干掉,来彰显它的强大和对我的碾压,然后让我在一次次的“死亡”中,自己学会乖一点、放弃和它对抗的想法。
所以由此可见,“吉迪姆”和【黑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形式,至少在“吉迪姆”的组群中,不存在“信息无限制共享”这种功能。
相较于【黑镜】,“吉迪姆”的族群中存在相对独立的个体——我不知道这种“独立”是怎么划分出来的,但这代表在它们之间,会存在一定程度的信息差。
这是可以利用的部分,而且我此刻还有一种感觉,就是这种“个体封闭”所产生的信息差,也是杨佩宁想要利用的部分。
不过仅凭这一点,还无法推算出杨佩宁的全盘计划,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在面对“吉迪姆”、或者说面对“地外文明”的时候,我们还是在一条阵线上的。
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但也没有放松太多,因为现在还有一个看起来没那么重要、却让我相当在意的问题——刘晓星。
至少在我目前推测出的部分中,完全看不到刘晓星在这件事情里的作用,可是杨佩宁大费周章的、把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带到这里,肯定不会是闲着无聊。
“絮尘成障……”
我无声咀嚼着这个词,莫名感觉太阳穴开始隐隐的胀痛,想来杨佩宁在设计这一切的时候,肯定也费了不少心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杨佩宁,这次死亡后的“宇宙之旅”,我又见到了杨佩宁,而且是我印象中的、大学时期的导师形象。
他穿着一条洗的松松垮垮的西裤,上身是一件发白的条纹衬衫,稍有些佝偻的身形、让鼻梁上玳瑁色的老花镜稍稍滑落,将他本就有些松垮的皮肤,又压出几条堆叠的皱纹。
看着这个熟悉的形象、尤其是镜片后面那双满是慈祥的眼睛,我的心里也不禁有些触动。
课堂上的场景、校园里的背影、甚至是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都像幻灯片似的,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哪怕我知道那些记忆未必是真的,可是在此时此刻,我还是忍不住的叫了一声:“杨教授……”
红巨星上的杨佩宁闻言抬头,看到我之后眼神明显闪了一下:“呦?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我……我……”
我忽然感觉嗓子里像被一块石头哽住,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第二个字,倒是眼眶开始莫名的湿润起来。
杨佩宁看到这一幕,眼角的皱纹又随着笑容多了几条:“怎么了这是?工作上遇到难题了?”
“没有。”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角才继续道:“就是感觉……好像很久没见到您了。”
“没办法,谁让你工作忙呢。”
杨佩宁露出释然的表情,眼神里却藏着些许落寞:“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教的学生有出息了,也算是我这个老师没有白做!好事……好事……”
“……我真的是您的学生吗?”
我犹豫了近半分钟、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先不说我的身份和记忆,就说布局筹划这方面——我是您的学生,应该算是了解您的,可是我始终看不清您的手段。”
“……”
红巨星上的杨佩宁闻言也沉默起来,眼神游移的左右晃动了片刻,才重新聚焦到我的脸上:“为什么要看清呢?”
“……为了学习,我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你就不能只看着我的背影。”
杨佩宁轻轻扶了下眼镜,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清晰:“如果你只盯着我的背影,就只能永远留在我的身后,而且我只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还有什么可学习的?”
“可是……”
“没有‘可是’。”
杨佩宁竖起右手食指、像我所习惯的那样打断道:“知道要向自己崇敬的人学习,这一点确实值得鼓励,但学习我、最多能让你成为我,而你真正要做的,是超越我。”
“超越……您?”
我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惶恐,因为“超越”的前提是要先“赶上”,而我距离这个阶段性的目标,都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啪!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指,将我从刚刚涌起的自惭形秽中拉了出来。
杨佩宁摘掉老花镜,从表情到眼神、都透出一种坚定地鼓励:“我不鼓励去孬兵堆儿里装将军,但也不能只盯着前面的背影,偶尔也要回头、看看那些看着你背影的人。”
“回头……”
我琢磨着这个词,虽然知道它更多是代表一种象征意义,但还是下意识的回了下头。
浩瀚的宇宙中群星闪烁,极致的死寂中,透出一种令人绝望的荒凉。
但“吉迪姆”和【黑镜】的存在,又让我觉得这片宇宙其实没有那么荒凉,反而处处隐藏着某种……
“希望?”
念头闪过,我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耳畔仿佛又响起那个红巨星上的、长着我的脸的男人的声音:
“我从希望和绝望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