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计划,并不是我临时拟定的。
早在几个月前、我记忆中第二次“入梦”的时候,就已经在“梦境”中使用过,而且当时的对手也是杨佩宁。
彼时我连E.c.S.o这个组织都不知道,只是发现杨佩宁和“众生”的关系、为了从他那里调查线索,才拟定了这个以“示敌以弱”为核心的计划。
虽然后来的结果不如预期,但至少在“示敌以弱”这个阶段、我确实骗到了杨佩宁——当然,严格来说,那次我只骗到了他的“伪意识”。
所以这次决定故技重施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是没底的,但我最后还是用了。
因为杨佩宁说他“低估了联合政府的忍受程度”之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陷入了一个误区。
是的,“又”。
我第一次陷入这个误区,是“梦境庄湘”和“现实庄湘”。
当时我先是因为一个小意外,发现庄湘和她的“伪意识”、在对待我的态度上,存在非常明显的割裂感。
之后我以此为疑点展开调查,这才发现了“梦境”中的、庄湘的“伪意识”,其实是由索菲娅冒充的“伪锚点”。
这次的情况和那一次差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一样。
相同的部分是,如今我已经开始相信,眼前这个人体内的“灵魂”,就是真正的、杨佩宁的意识,所以我怀疑的重点,依然在“梦境”中的“伪意识”上。
不同的是,这次我不是怀疑有人冒充,而是怀疑“伪意识”这个概念本身。
之前我分别找林霜和李智勇聊过,发现我们对于“伪意识”的认知基本一致——
不是将真人意识直接接入“梦境”,而是以“记忆数据”中、其他人对于该目标的“印象”为基础,由程序演化所形成的某种“子程序”。
而这又牵扯到我前不久发现的另一个细节——这次“联合入梦”之前,我没有和杨佩宁直接发生过任何接触、至少我的记忆中没有。
所有关于杨佩宁的信息和事情,都来自“梦境”、“他人口述”、以及那份被改动、编辑了六次的“记忆”。
所以我认知中的杨佩宁,其实是那个“伪意识”和“传说”的集合体,他强大、睿智、算无遗策……但那些都不是真的、或者说不是客观的。
一个最简单的比方——假设有十个人认为我身高两米,那么将他们的记忆构建成“梦境”之后,那个“梦境”里就会出现一个身高两米的“我”。
但现实中的、真正的我,不会因此就真的“身高两米”,而这便是我忽然发现、自己可能陷入的误区了——
从前我觉得再高端的计算机,也远远比不上人脑的精密,所以程序衍生出的“伪意识”,就算再怎么贴近现实,也永远达不到100%的完全替代。
所以现实中的杨佩宁,肯定会比那个“伪意识”更加棘手——但这其实是不对的。
“梦境”中那些你来我往的对弈交锋,确实符合杨佩宁的思维模式、也确实是杨佩宁可能会选择的策略。
但实际上做出那些决策的不是杨佩宁,甚至不是他的伪意识,而是程序、是“梦境”、是负责整体数据的超级计算机。
所以我可能根本不是在跟杨佩宁过招,而是在跟一台超级计算机过招。
每次交手,它可能在一秒钟内设计上千个方案、并一一进行推演排除,最终选择那个最有效的。
这样的情况下我根本不可能赢——但此刻我面前这位杨佩宁不一样。
无论一个人能聪明到什么地步、也无论人脑的构造有多么精妙繁杂,都不可能在一秒钟内设计上千个方案、并对这些方案进行推演和选择。
比如几分钟前,杨佩宁说他低估了联合政府的忍受程度,这就是一次如假包换的失败。
当然,我相信他肯定还有补救的后招,但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把希望押在备用计划上,所以无论他的后招有多么精妙,都掩盖不了这是一次“失败”的事实。
反之,如果是那个“梦境”中的、杨佩宁的“伪意识”,就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或许那个“伪意识”也会低估,但它会在低估的基础上、留出充分的容错率,而不是像真正的杨佩宁这样,发现“失败”就只能立刻启动备用计划。
还有之前让我产生怀疑的“认知签名劫持”,都是“伪意识杨佩宁”不会做的、多余的事情。
这些细微处的破绽,让我一度怀疑眼前这位杨佩宁的身份,毕竟我认知中的他,就应该是机敏、睿智、算无遗策,是不可能会犯错的。
然而实际上,无论一个人看起来多么的无懈可击,只要是“人”、甚至只要是有意识的生物,那么就一定会犯错、一定会在不经意处露出破绽。
或许有人可以通过长期的学习和训练,让自己犯错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但这个概率永远都不会是零。
思路到这,基本就算是接近尾声了,随后我深吸口气,在保持脸上没有破绽的前提下、将整套思路像背书似的在脑子里循环起来。
我不知道从前那个“错误的认知”里,有没有杨佩宁的推波助澜,但我现在要给自己建立一个新的认知——
我所恐惧的不是杨佩宁,而是那个“传说中的杨佩宁”。
它不是某个具体的人,只是一个我给自己脑补出来的、用来当做假想敌的符号,好让我能时刻保持冷静、警惕、以及全面的思考。
至于眼前的杨佩宁,他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强大,他也像我一样会犯错、会纰漏、会落入陷阱。
当初我用“示敌以弱”、从“传说中的杨佩宁”那里胜了半子,那么此刻面对这个“没那么强大的杨佩宁”,我应该也有胜算、而且是比当时更大的……
“我可以帮你找回记忆。”
杨佩宁忽然开口,再次用我最感兴趣的东西、将我抵制诱惑的决心击了个粉碎:“而且不需要你相信我,更不需要做深度催眠。”
“这是陷阱、别信他……是陷阱、别信他……”
我脑子里像念经似的翻来覆去,可回绝的话一到嘴边,还是没忍住变成了:“你想怎么找?”
“失忆症的治疗,除了催眠这种内在诱导之外,还可以用外界刺激来辅助回忆。”
杨佩宁说着从旁边拿来一只背包,翻找片刻后、取出一只沉重的牛皮纸袋:“我的方式就是让你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