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好天,正值盛夏,蝉鸣伴着天光一同到来。
趁着早晨的气温还没升起来,苏行烟将中午要吃的窝头一并蒸出来,大锅上汽的时候,小川和荆耳陆续出门,打水洗脸。
“姐姐,你起得好早啊。”小川轻快地跑进厨房,打了声招呼端起一旁盛出多时的杂粮粥往屋里去。
“小心看着脚下!”苏行烟看着小川的背影叮嘱,又看了眼灶中未燃尽的柴火,估摸着这些应该够烧了,便起身洗手,拿上拌好的野菜也往屋里去。
荆耳和小川已经围着桌子坐下,只等苏行烟来。
“来了来了,快吃吧。”苏行烟放下碗,招呼两人。
这些天下来,几人相处模式早就从拘谨客套转变成自然随意。
所以也不用多劝,荆耳极其自然地拿碗开吃。
稀松平常的杂粮粥熬得浓稠顺滑,因为特意晾过,所以并不烫嘴,一口下去,温热的食物一路唤醒一夜沉睡的五脏六腑。
荆耳的眉头舒展,他似乎低估了寻常食物的魅力,从前怎么不觉得杂粮粥能这么好喝。
脆嫩爽口的拌野菜,配上杂粮粥,完美搭配。
“哎——”小川舒畅地喟叹,那模样像是吃到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看得苏行烟弯了嘴角。
看来,这一屋子的人都挺好养活的。
饭后小川去学堂,荆耳端着一碗谷糠站在鸡舍前喂鸡,苏行烟收拾完厨房,和荆耳打了声招呼,便拉开院门准备去找村长王守成。
“我今天没什么事。”
喂鸡的动作没停,连头都没抬,但苏行烟很确定是荆耳在说话。
停下将要迈出的脚,苏行烟有些想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义在哪儿,来家里这些天,自己从未限制过荆耳的行动,说的再直白些,简直就是毫不上心。
或许是荆耳给她的感觉就不像是会惹是生非,为祸一方的人,所以并没有特意关注他的动向。
“荆耳大哥你若是在家里待的闷了,可以去后山或者河边转转,咱们村子比不得城镇繁华,倒是山河风光还有得一看。”苏行烟提出第一个猜想方案。
荆耳没接话,将手心的谷糠捏了又捏,他都说的这般清楚,今日无事就是可以顺手做点保护某些人安全之类的事,只需有人开口的意思。
怎么平日看着机敏的人,这会儿反倒迟钝了。
转念一想,他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还是个偏远乡下的丫头,能见过什么世面,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不能跟自己这样训练有素的暗卫相提并论。
荆耳将手中攥成团的谷糠扔进鸡舍,将空碗放在鸡舍屋顶,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谷糠,边整理翻折的衣袖一边往门口去。
“走吧。”
“去哪儿?”
苏行烟对荆耳的言行摸不着头脑,实在搞不懂他演的是哪一出。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跟着你就行。”
荆耳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自顾自走到门口,站立。
“不用吧,我只是去找村长,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不会迷路的。”
苏行烟下意识拒绝,在她看来荆耳的状态有些小题大做了,又或者他真的是在家待烦闷了,只想出门走走而已。
荆耳却不再和她争辩,听到她说要去找村长,便往王守成家的方向迈步。
苏行烟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想不明白这位大侠今天是什么脾性,往日也没这么主动热情过,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苏行烟没再说什么,眼看荆耳已经走出好远了,连忙拉过院门关好。
刚合上门扇,苏行烟突然想到昨天发生在门口的事,心有所感,或许是荆耳大侠为人仗义,不忍再见自己被众人欺凌呢。
小跑几步,苏行烟跟在他身后一步之外的距离,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圈。
虽然看不到荆耳脸上的表情,但苏行烟就是觉得此刻的面前的背影在自己心中变得光辉高大。
真是个脸冷心善的好人呐。
不多时两人来到村长王守成家门口,正遇上王守成送客出门。
眼下时辰尚早,一般来说,走亲戚的不会来这么早,更没有来了不待久一点就离开的。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出行太耗费时间,最原始的就是依靠双脚,再远一点的地方,有点闲钱的可以租用牛车马车,要想速度更快的就是骑马。
苏行烟不由得对那位客人起了一点好奇的心思,便站在一旁暗暗打量。
那人一身藏青色粗布外衣,脚上一双皂色双层底布鞋,瞧着三十来岁的样貌,着装朴素,但举手投足间却自成一派气度,最醒目的就是他右侧眉毛上边有一颗黑痣。
苏行烟记得眉上痣好像是有大富大贵的说法,也不知道在这个人身上能不能灵验。
“村长不用送了,出村的路我记得,他们找你想必是有要紧事,便就此留步吧。”
那人极为客气地朝村长拱了拱手。
王守成一出门就瞧见苏行烟了,心里知道她是为了昨日之事来的,加上刚才得知的消息,心中有些难以平复,见那人主意已定,便不再坚持。
“那便请恕我不便远送,齐兄弟下次来请务必多留些时日,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一定一定,待我返程定带上越溪的好酒与你一道畅饮。”
那位齐兄弟爽快地应下,看了眼路边站着的苏行烟二人,微微颔首示意,便大步离开。
王守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面露唏嘘之色。
“王伯伯,小川前几日教我的一个词,此时用来形容你好友给我感觉正合适。”苏行烟上前一步和王守成一起看着那道人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什么词啊?”王守成还保持着远眺的姿态,使劲眨了眨眼睛,似乎这样就能透过阻挡视线的房屋看到远处的身影。
“潇洒恣意”
“呵呵,”王守成笑着点点头,随即长叹,“是啊,那人的确活的潇洒,只是如今,这份潇洒也不知还能维持几时了。”
这话何意?
苏行烟疑惑地看了王守成一眼,并没开口询问。
自己与那人并不相熟,不好过于探究别人的事,只是听村长的口气像是发生了重大变故。
荆耳一直在旁边当个隐形人,见苏行烟站了许久也没开口说明来意,心里明白她是在顾虑村长的情绪,把自己的气息放得更缓,默默不语。
幸好,王守成并没有长久地陷入沉思,抛开心中杂乱的想法,转头先看看苏行烟,接着又看了扮演木桩的荆耳一眼,手一挥将他俩招呼进屋。
“大丫,你是为昨天的事儿来的吧?”王守成往桌边坐下,这才看着苏行烟一脸正色地询问。
苏行烟在他左手边坐下,神色严肃地点点头。
“没错,王伯伯,我就是为了祖母要求的断亲一事而来。”
明眼人都能看明白,这事主要根结在苏老太太那边,如果能劝动苏老太太松口,至少不用闹到断亲的地步就好了。
至于大丫,这孩子听话又孝顺,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又没了双亲,心里肯定还是希望能和血亲长辈亲近的。
但是,谁家亲祖母会带着一群人去堵自家孙女的门呢,王守成知道苏老太太昨天已经摆明了态度,这事绝无缓转余地。
王守成忍不住为大丫姐弟的未来叹息。
“这事闹得,你这是和小川商量定了?”
“嗯,”苏行烟点点头,“小川和我一致同意在断亲契约上签字,但关于我提出的条件不能变。”
“这······”王守成下意识想劝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大丫姐弟才是被动的一方,只能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行吧,既然你们姐弟已经考虑好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我会重新拟定一份契约,把你提的条件写进去。”王守成说着就想到了苏老太太昨天那副当着自己和那么多人的面就要动手的样子,不由得眉头紧皱。
“只是,大丫你也要做好准备,你祖母看着可不想应承这个条件。想必要费一番周折了。”
“没事,我等得起,祖母一天不签契约我就还是苏家子孙,反正对我来说没什么损失。”苏行烟不甚在意地两手一摊。
王守成看她如此想得开,这才放心下来。
荆耳坐在一旁,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知道这个村长对姐弟俩多有关照,便安心发挥暗卫的本能——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