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时分,日头毒辣得紧。
那古色古香的雕花窗棂,宛如一把把精巧的利刃,将炽热的烈阳切割成了无数细碎的金箔。
这些金箔般的光影,跳跃着、闪烁着,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凤洛灵的身上,烙下一片片斑驳而又灵动的光影。
鬓边碎发早被汗渍凝成绺,黏在瓷白的额角,倒像是被暑气洇湿的墨痕,平添几分零落之态。
这本该是缎子般乌亮的青丝啊,而今却如同被命运之剪反复绞缠的丝线,褪去了往日光华,在骄阳下泛着枯荷般的哑色。
脸庞褪去了胭脂色,倒像是新剥壳的莲子,白得近乎透明,连颧骨处淡青的血管都隐约可见。
这哪里是活人该有的血色?
分明是日光浸透的羊脂玉,又或是经年埋在雪地里头的梅枝,泛着冷沁沁的幽光。
当穿堂风掠过庭院,她鬓角的碎发便轻轻颤动,恍若热浪中即将枯萎的茉莉瓣。
最教人揪心的是那双眸子。
往昔眼波流转时,分明能漾起一池春水,而今却似被抽去魂魄的琉璃盏,空留着两点幽火。
睫毛在眼睑投下青灰的影,宛如宣纸上晕开的墨渍,将眼底情绪尽数掩埋。
那眼神深得能吞下整座城池的喧嚣,却又空得装不下半缕云絮。
当她的视线扫过廊下打盹的雀儿,连那抹棕褐羽翼都被染成苍青色。
世间所有鲜活,都入不得这双冷潭般的眼眸。
她就这样静默地躺着,像一尊被烈日烤去魂魄的玉像,连叹息都成了多余的装饰。
暑气在她肩头织就透明的纱笼,而那双空洞的眼瞳里,正无声地蒸腾着永昼之雾。
蝉鸣撕扯着凝滞的空气,她却连这点声响都听不见了。
“呜呜呜……”
午后慵懒又阴沉的日影斜切过雕花窗棂,凤洛灵的唇角正以微不可察的弧度下沉。
那抹苦涩自唇畔漾开,竟比青瓷盏中冷透的残茶还要沁凉。
这抹苦意浸透了暑气蒸腾的空气,连案头错金银香炉腾起的沉香都失了醇厚,袅袅白烟里平添几缕幽咽。
她启唇时,翕动的唇瓣如同被烈日抽干水分的花盏,细密纹路里凝结着经年累月的风霜,往昔如石榴蜜酿般的唇色,此刻只剩下一片褪色的绛,像是被谁用枯笔抹去了半阙艳词。
每道呼吸都裹着铅坠,自胸腔溢出时化作绵长的颤音,在空寂的厢房里织就一张无形的网。
那叹息里裹着碎瓷般的悲鸣,忽而化作蝉鸣骤歇的虚空,忽而凝成檐角铜铃的呜咽,竟与树影婆娑应和成曲。
她蜷缩于地,那身影单薄得好似一张薄纸,轻飘飘似无重量。
身上的衣裙悠悠地铺展在地上,恰如被炎炎烈日炙烤得失去了生机的素色薄纱。
她攥紧衣襟的指尖泛着青白,恍若暴晒下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荷叶,在命运热浪里倔强地摇晃。
喉间涌上的不仅是叹息,更有被岁月碾碎的星子。
那些曾被妥善收藏的欢笑,此刻都化作金线,随着每次喘息在肺腑间翻搅。
她忽觉连鬓边斜簪的累丝金步摇都在簌簌发抖,垂落的珠玉撞出细碎的啜泣,与窗外槐荫里漏下的蝉鸣叠成命运的谶语。
这方天地都被她的悲戚浸透,连梁间新巢的燕雏都蜷在巢中缄默,唯余她单薄的身影在树影里忽明忽暗,像是要被暑气蒸发的晨露。
就在悲痛的时刻,骄阳似火,万道金梭自鎏金云缝间倾泻而下。
这些浸透菩提甘露的素手温柔拂过凤洛灵鸦羽般的青丝,将碎金般的星屑缀在她发间。
每一缕光线都在她鬓边蜿蜒成银河,那些微弱闪烁恰似神只垂落的怜悯目光,在灼烤大地的烈日里赐予她刹那的温存。
可这光明之吻太过短暂,当她仰起脖颈承接天光时,发丝间流淌的碎芒倏然黯淡,如同被命运之手攥灭的萤火。
烈日灼金,骄阳将她素白如玉的面庞镀上淡金箔色。
这抹暖色自颧骨漫向眉梢,恍若胭脂笔在宣纸上洇开的朱砂,让垂死的海棠都生出几分艳羡。
但骄阳终究无情,当流云掠过日轮,那抹生机便如沙漏中的流沙,在须臾之间消散于无形。
她唇角凝固的微笑尚未成型,便已凝固成悲怆的弧度,像是被烈日烤化的蜡像。
在蝉鸣嘈杂得让人心烦的晌午,斜晖洒下,在她裙摆上绣出流动的光纹,那光纹似是无声的叹息。
裙摆的褶皱里,藏着经年累月的泪痕,每一道褶皱都是岁月刻下的伤痕。
此刻,金线般的斜晖将这些泪痕勾勒成一幅隐秘的地图——沟壑是未愈的伤口,暗影是噬心的过往。
衣袂翻飞,光斑在褶皱间跳跃,像囚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那微弱的光,明明灭灭,是疼痛在无声地诉说。
当流云遮住骄阳,闪烁的微光化作冷硬的刺青,镌刻在她颤抖的衣褶深处。
那是她心底永远无法言说的痛,只能在这衣褶间默默承受。
这般温柔的光影游戏,终究是命运最残酷的馈赠。
它让垂死者看见生机,却让求生者堕入更深的绝望;它用光明编织谎言,却在烈日炙烤下抽走所有温度。
因此,凤洛灵周身笼罩着将熄未熄的残阳,宛如被天神遗弃在祭坛中央的牺牲,蒸腾的暑气里连蝉鸣都透着倦怠的放弃。
她眼眶灼红如浸过朱砂,泪珠在眸中凝成液态的琥珀,晃动着随时碎裂的悲怆。
素手攥紧衣裙的衣角,指尖在丝帛上勒出青白的沟壑,簌簌战栗从脊背攀上脖颈,在锁骨处绽开细碎的悲鸣。
蓦然直起身时,鬓边金步摇撞出刺耳的颤音。
她隔着泪雾望向臧战的瞳孔里,燃着两簇将燃未燃的质问,又压着深不见底的乞怜。
“说话啊,臧战,你说话啊!”
她的声线像被冰碴割裂的丝帛,每个音节都渗着凛冽的颤意。
唇瓣痉挛般翕动着,字句仿佛从碎裂的齿关中迸溅而出。
“你倒是开口说句话呀!你就这么沉默着,一次次将我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
她的眉峰早已蹙成墨色山川,额角青筋突突跃动如暗河激流,整张面容都在极致的压抑中扭曲,连鬓角浸透的冷汗都凝成晶莹的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