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洛灵的唇瓣抖如风中残荷,喉头似卡着带刺的荆棘。
她几次启唇,却只溢出破碎的气音,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死死掐住她的声门。
当第一个音节终于冲破桎梏,那声线细若游丝,却裹着淬毒的利刃,“臧战,臧战,臧战……”
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浸着血锈味,像是从胸腔里挖出的带刺玫瑰,扎得五脏六腑鲜血淋漓。
起初她的尾音还悬着颤巍巍的试探,像幼兽试探冰面的爪尖。
可这些音节刚触到凝固的夜色,就化作青烟般的雾霭,被臧战周身散发的寒气绞得支离破碎。
他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只将冰锥般的视线钉在她脸上,那目光比三九天悬在檐下的冰棱更锋利,将她未说完的控诉尽数斩断在喉头。
胸腔里翻涌的岩浆终于冲决堤坝,灼痛沿着血脉直窜天灵。
凤洛灵攥紧掌心,指甲深深掐进血肉,喉头涌上铁锈味却压不住喷薄的情愫。
她听见自己的声浪逐渐攀升,每个字都裹着淬火的利刃,“臧战!”
臧战的姓名在齿间迸裂成星子,炸响在死寂的囚笼里。
“我爱你,我爱你,臧战,我爱你啊,你知不知道啊?我爱你,臧战,我爱你啊!”
“我爱你”三个字像淬过毒的箭矢,接连穿透凝固的夜。
她将自己剖成无数碎片,每片都带着血淋淋的决绝,在方寸天地间横冲直撞。
最后那声“啊”破空而出时,屋顶的蛛网簌簌震颤,窗棂上的积灰簌簌坠落,连空气都被这嘶吼烫出焦痕。
多年窖藏的痴嗔癫狂,此刻化作焚天的烈焰,要将这具困守多年的躯壳连皮带骨焚个干净。
泪腺突然决堤,滚烫的珠串劈头盖脸砸下来,在衣裙上洇出朵朵残梅。
每朵花蕊都盛着经年的悲怆,花瓣边缘蜷曲着未愈的伤口,在阳光下泛着冷幽幽的磷光。
她盯着那些迅速蔓延的泪痕,恍惚看见自己精心豢养的春梦,正被现实的利刃一片片剐下来,零落成这衣料间扭曲的暗纹。
喉头泛起咸涩的潮涌,四肢却沉得像灌了铅。指尖无意识揪住袖口,素纨纱上绽开细密的褶皱,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事。
当最后一丝气力也被悲恸抽空,整个人便如断线纸鸢般摇晃着,任由咸涩的雨帘将神魂浇个透湿。
那些未及出口的呜咽,那些深埋经年的痴妄,都化作衣摆间汩汩流淌的暗河,在青砖地上蜿蜒出凄清的轨迹。
凤洛灵的身躯如风中芦苇般前倾,脊骨绷出蝴蝶骨清瘦的弧度,恍若暴雨里仍朝着残阳挣命的白昙。
双臂如枯藤般向臧战伸展,十指舒展成凋零的兰草,在冷冽空气中抖出细碎的哀鸣。
那指尖悬在虚空画出血珠,每道纹路都镌刻着三千个日夜的痴缠,此刻却化作求不得的颤音,在两人之间织出透明的茧。
她蜷起指节如婴孩攥住母亲衣角,指甲在掌心刻出半月痕,想要将这具残躯化作流萤,扑进对方眼底那片寒潭。
可那潭水太深太冷,连倒影都凝成冰棱,将她最后一点暖意劈得粉碎。
颤抖的指尖忽地凝住,像寒夜苦候晨光的更漏,像暴雪中垂落羽翼的孤鸿,在永夜边缘等待救赎的幻影。
她的唇瓣翕动如濒死的蝶,字句从胸腔里最柔软处剜出来。
“臧战,我此前所言所行,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并非出自轻率或恶意,而是因为我爱你,这份爱如同深埋于心底的宝藏,是我生命中最珍贵、最炽热的情感。”
“它驱使着我,让我在不经意间做出那些或许让你感到困惑、受伤的事。”
“是因为我身体里那颗矢志不渝爱着你的心啊,这颗心,它不受时间侵蚀,不惧风雨洗礼,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便紧紧系在了你的身上,无论前路如何坎坷,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它都坚定不移地为你跳动,为你牵挂。”
声线像被砂砾磨过的古弦,每个颤音都裹着经年的痴嗔,在寂静里荡出绵密的回响。
凤洛灵将臧战的容颜刻进瞳孔,目光如蛛丝缠绕剑锋,妄图用这无形绳索捆住漫天寒霜。
“臧战,我求求你……可以稍微回应我一下。哪怕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句简单的问候,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我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自徘徊的人,渴望着那一丝光亮,渴望着你能向我伸出手,让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还在我身边。”
话音坠地时,她也如断翅的蝶般跌落。
往昔娉婷的曲线蜷成枯藤,衣裙迤逦铺展,倒像暴雨摧折的牡丹,猩红汁液混着雨水浸染青砖。
双膝重重叩击地面,腕骨却仍倔强地向前伸展,五指蜷成冻结的浪,保持着攫取什么的姿态。
指尖悬在虚空画符,恍若还能触到绡纱袍角滑过的温度。
那丝暖意早被寒潭般的目光绞碎,她却仍固执地凝着半空,像守着残烛的飞蛾,像攥着流萤的稚子。
直到掌纹被泪水泡得发皱,直到夜风将指节冻得青紫,那双手依旧固执地向着虚无索取。
她坚信,只要再伸长半寸,就能攥住漏网的月光。
而臧战凝固在原地,恍若一尊被时光蚀刻的青铜铸像。
眉睫垂覆的阴影里,两丸墨玉般的瞳仁浸着千年寒潭的凉,那视线穿透凤洛灵颤抖的肩头,直射向虚空里某个虚无的坐标。
他立成一道笔直的界限,将世界割裂成互为倒影的虚实空间——这边是凤洛灵攥紧衣襟的惨白指节,那边是他衣襟上纹丝不动的冰裂纹刺绣。
连呼吸都克制成某种精准的节律,多一丝起伏就会惊破这场荒诞的默剧。
他的面容是匠人精心打磨的玉璧,每个棱角都折射着冷硬的光。
唇线紧抿的弧度像未完成的碑文,将欲言之语尽数封存在琥珀般的缄默里。
当凤洛灵的哽咽在雕花梁柱间织出细密的网,他睫毛都未颤动分毫,只任那道纤弱身影在瞳孔深处跌宕成模糊的墨点。
空间里的微尘悬停在夕照里,连空气都凝结成实质的寒气,将未出口的悲鸣冻成琉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