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春和殿内,太子朱标一如往常,早早便开始批阅文书。案头堆积的奏章似乎永无止境,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继续伏案疾书。只是那眉宇间的疲惫,却比往日更浓了几分。
朱元璋迈步进来时,看到的正是长子这般强打精神的模样。他心头一紧,昨日孙儿那“累死”的心声又不合时宜地响起,让他原本尚存的一丝犹豫彻底烟消云散。
“标儿。”朱元璋唤了一声,声音比平日温和。
朱标闻声连忙起身,恭敬行礼:“儿臣参见父皇。”他见父皇神色不似问责,心中稍安,却也有些疑惑今日父皇为何一早便来东宫。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走到主位坐定,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案牍,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政务繁重,辛苦你了。”
“为父皇分忧,为社稷效力,是儿臣本分,不敢言辛苦。”朱标恭敬答道,但憔悴之色却难以掩饰。
朱元璋不再迂回,直接切入主题:“咱看你脸色不佳,长久下去,恐伤根本。昨日思来想去,有个想法,与你商议。”他顿了顿,观察着朱标的反应,“咱意,从翰林院、六部观政进士中,遴选数名老成持重、学问优长、家世清白者,暂设一个‘东宫咨政参议’的名目,专职协助你处理这些文书琐事。”
朱标闻言,心中一惊。他首先想到的并非便利,而是顾虑。“父皇,”他谨慎开口,“儿臣年轻,正当历练之时,岂可因些许劳累便增设属官?再者,此例一开,恐招非议,言儿臣怠惰,或言东宫权重……”
朱元璋早料到儿子会有此反应,他抬手打断朱标的话:“咱知道你的心思。你素来勤勉谨慎,怕人闲话。但此议非为让你懈怠,正是为了让你能更专注于军国要务!”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你看这些奏章,多少是例行公事,多少是陈词滥调?若有人先为你梳理摘要,剔除冗杂,标注要害,你只需览其大略,裁定可否,效率岂不倍增?精力岂不更可集中于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上?”
朱标沉吟不语,父皇的话确有道理。他每日耗费在阅读大量程式化文书上的时间确实不少。
朱元璋继续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咱意已决,并非与你商议是否可行,而是商议如何行之有效,且不出纰漏!” 他将“不出纰漏”四字咬得极重。
朱标立刻明白了父皇的深意,这是既要效率,更要绝对的控制和安全。他肃然道:“请父皇明示章程。”
朱元璋显然已深思熟虑,条分缕析地说道:
“其一,定员定额。 暂定员额不过五,皆选寒门出身、无党无派、以清廉耿直闻名的中年官员。宁可选才稍平,必取忠诚可靠!”
“其二,明定权责。 此‘参议’仅有‘阅看、摘要、拟议’之权,决断之权丝毫在你!他们所拟意见,皆用蓝笔小楷附于奏章之后,称为‘参议贴黄’,你的朱批裁定,必须覆盖其上,以示主权在你!”
“其三,严加监管。他们办事,就在这春和殿偏殿,不得将文书携出。每日所做摘要、所拟意见,皆需造册登记,由你指派亲信内官核对。咱也会让锦衣卫暗中留意其人品言行,若有丝毫结党营私、妄议朝政之苗头,立黜勿用!”
“其四,限定范围。仅限于处理各部院常规汇报、地方雨泽灾情、官员考核履历等琐碎事务。凡涉及军机、弹劾、钱粮重大变更、藩国事宜等,一律不得经手,直呈于你!”
“其五,去其名器。东宫咨政参议’仅为差事,非正式官职,不升品阶,以示临时、试验之意。若行之无效,或生弊端,随时可撤!”
这一套方案,可谓滴水不漏,既考虑了效率,更将防范权力旁落做到了极致,充分体现了朱元璋的统治风格。
朱标听完,心中震撼之余,也涌起一股暖流。他明白,这严苛规矩的背后,是父皇对他身体的深切担忧。他不再推辞,躬身道:“父皇思虑周详,儿臣……感佩于心。便依父皇之策试行。”
朱元璋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叮嘱道:“标儿,你要记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前提是知根知底,严加约束。此事之初,你需亲自过问,熟悉流程,待运转顺畅后,方可逐步放手。你的身子,不仅是你的,更是大明的!”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朱标郑重应下。
朱元璋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走到殿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案头那盏即将燃尽的蜡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磨刀不误砍柴工。一把锋利的刀,要好生保养,才能用得长久。”
望着父皇离去的背影,朱标久久伫立。他回到案前,看着那堆积的文书,第一次感觉肩上的重担似乎有了一处可以稍稍倚靠的支点。他深知,这小小的变革,源于昨日英儿那场看似胡闹的“撒娇”,更深藏着老父亲那份不善言辞却沉甸甸的爱。
而在东宫另一处,晨曦透过窗棂。朱雄英刚刚睡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昨夜与祖父那场关于“顾问”的谈话细节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也不知道爷爷把那个‘顾问’的想法跟父王说了没有……」他一边想着,一边习惯性地望向春和殿主殿的方向,「要是那个法子真能成,帮父王分担掉一些琐碎事情就好了。」
他回想起昨日父王那疲惫不堪的脸色,心中那份单纯的担忧又涌了上来。
「哎,说到底,什么制度、什么办法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父王能健健康康的。」他心底最真实的愿望浮现出来,「希望今天再去给父王请安的时候,他的脸色能比昨天好一点,哪怕就好那么一点点,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