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饭店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又仿佛被无形的火药点燃。刘母那一声声泣血的控诉,刘老汉颤抖的手指,以及刘芳菲姐弟那身与满桌佳肴、光鲜宾客格格不入的破旧衣衫,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朱兴安和刘伟脸上,也扇碎了那层虚伪的喜庆面纱。
就在刘伟试图强行将父母拉出去、场面愈发混乱不堪之际,何家这边反应极快。
何天能和水双凤几乎同时给自家人递了个眼色。何承平、何福平这几个半大小子心领神会,二话不说,拿起桌上还没怎么动过的整鸡和那条最大的糖醋鲤鱼,用油纸一包,迅速塞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布兜里。何天培和李秀兰则默契地扶起还有些发懵的何明显,低声道:“爹,娘,这边太乱,咱们先走。”
张翠花本来还想多看会儿热闹,但被何明显狠狠瞪了一眼,又见大儿子二儿子一家都起身了,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站起来。
何家人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在一众宾客还在目瞪口呆、议论纷纷之际,已经悄无声息却又异常迅速地撤离了“战场”,只留下满桌狼藉和几个空位。
李秀梅看着姐姐一家利索的动作,再看着包厢中央那丢人现眼的妹妹和妹夫,脸上臊得通红。她一把拉起自己的一双儿女——朱顺和朱丽,低声急促道:“走走走,这地方没法待了!” 也顾不上跟主家打招呼,低着头,匆匆跟着何家人的脚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他们这一走,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一些觉得尴尬或不想惹麻烦的宾客也纷纷借故离席,包厢里顿时空了不少。
这下,刘母更像是被刺激到了,眼见儿子还在试图维护那个狐狸精,而亲家(朱父朱母)脸色铁青地坐在原位,毫无表示,她彻底豁出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没天理啊!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让这些黑心肝的遭报应啊!”
刘伟又急又气,厂里的几位领导也在席上,此刻脸色都极为难看。一位副厂长皱着眉上前劝说:“刘伟同志,这是你的家事,但要注意影响!先把老人家扶起来,好好说!”
可盛怒和绝望之下的刘母哪里听得进劝?她挣扎着,哭喊声越发尖利,几乎要掀翻屋顶。刘芳菲紧紧拉着弟弟,冷冷地看着父亲和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后妈,眼神像两把小刀子。
场面彻底失控,杯盘狼藉,哭喊震天。饭店的服务员和经理也闻讯赶来,但面对这种家庭伦理惨剧,也是一筹莫展。
finally,还是厂里同来的保卫科干事发挥了作用。两个身材高大的干事上前,没有动粗,但语气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老人家,这里是公共场合,请注意影响!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谈,或者到厂里工会去反映!再这样闹下去,我们只能请你们离开了!”
保卫科的介入,如同给沸腾的油锅浇了一瓢冷水。刘母的哭嚎声小了下去,刘老汉也停止了斥骂,只是老泪纵横。刘伟趁着这个机会,和保卫科的人一起,连劝带扶,总算将父母和两个孩子暂时带离了包厢,找地方私下沟通去了。
主角离场,包厢里只剩下满地狼藉、面色各异的剩余宾客,以及脸色惨白、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朱兴安,还有面色铁青、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朱父朱母。
朱兴华作为朱兴安的亲哥哥,又是小姨夫李秀梅的丈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帮着收拾残局,安抚受到惊吓的宾客,并向饭店赔偿损坏的餐具。
后续的“谈判”可想而知。被逼到墙角的刘伟,在厂领导、保卫科干事和哭闹父母的压力下,不得不面对赡养费和抚养费的问题。而朱兴安,到了这个地步,还捂着自己的钱袋子,哭哭啼啼,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松口多拿出钱来,反复强调自己带孩子不容易,开销大。
她那副自私自利、毫无担当的模样,让在场的厂领导都看得直摇头。最后,那位副厂长失去了耐心,直接拍了板:“行了!别吵了!刘伟,你每个月工资,由厂财务科直接扣出赡养父母和抚养前头子女的费用,按标准足额发放!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一锤定音。朱兴安再不愿意,也不敢跟厂领导对着干,只能委委屈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心里却像是被割了肉一样疼。
这场精心策划、意图炫耀的满月酒,最终以一场惊天动地的闹剧和朱兴安经济上的“大出血”而惨淡收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县城。朱父朱母本就因为女儿之前抛夫弃子的事情抬不起头,这次更是丢尽了脸面。老两口气得几天吃不下饭,最终狠下心来,做出了一个在这年代极为罕见的决定——他们亲自去报社登了声明,又通过街道广播站,公开宣布与朱兴安断绝父母子女关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举动,再次在县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晚上,朱兴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何家小院接妻子李秀梅和儿女。他脸上满是倦容和无奈,对着何天能和李秀兰苦笑道:“姐夫,姐姐,今天……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兴安她……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
何天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支烟,什么都没说。
李秀兰则安慰道:“行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以后……各自安好吧。”
何虹平在一旁默默听着,看着小姨夫憔悴的样子,心里清楚,经过这场闹剧和登报断亲,朱兴安在这个县城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她与刘伟那所谓的“爱情”堡垒,恐怕也从内部开始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而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自私任性种下的苦果,终究要自己品尝。春夜微凉,何家小院灯火温暖,却照不亮某些人已然泥泞不堪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