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的何家村,阳光正好,却照不进每个人的心里。
刘玉兰刻意打扮了一番,穿上那件压箱底的枣红色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一手牵着何阳平,一手拎着那个被调换过的年礼包裹,何天佑懒洋洋地跟在后面,何青萍和何旭平则落在最后。
“走快些,”刘玉兰回头催促儿女,“早点去你姥姥家,咱们还能早点回来。”
经过叶春燕娘家时,刘玉兰故意放慢了脚步。叶家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叶母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做着针线活,眼睛却不时望向路口。
“叶婶,等春燕呢?”刘玉兰扬声打招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叶母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是玉兰啊,回娘家?”
“是啊,”刘玉兰晃了晃手中的礼包,“带孩子们回去看看。春燕还没回来?”
叶母的眼神黯淡下来:“还没...”
刘玉兰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同情:“许是家里活多,耽搁了。那我们先走了啊!”
她挺直腰板,牵着儿子继续往前走。何青萍回头看了一眼孤零零的叶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刘玉兰的娘家在何家村最西头,三间低矮的土坯房,院子里的积雪都没扫干净。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刘德贵的骂声和钱小草的哭嚎。
“又吵什么?”刘玉兰皱紧眉头,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刘德贵正指着钱小草的鼻子骂:“你个败家娘们,又把钱贴补你那个废物弟弟了?”
钱小草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我弟弟病得要死了,我能不管吗?”
刘玉兰的弟弟刘玉林蹲在墙角,事不关己地抽着烟。看见姐姐一家来了,他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姐,姐夫,来了。”
何天佑“嗯”了一声,把礼包随手放在院中的石磨上。刘玉兰则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里满是厌恶。
“大过年的,吵什么吵?”她厉声喝道,“也不怕人笑话!”
刘德贵这才注意到女儿一家,讪讪地收了声。钱小草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礼包。
“玉兰回来了,”钱小草挤出一丝笑容,“哟,阳平又长高了!”
她伸手想摸何阳平的头,被孩子躲开了。刘玉兰把儿子拉到身后,冷冷地说:“进屋说吧。”
刘家的堂屋又小又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刘玉兰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凳子坐下,何天佑则靠在门框上,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
“玉柱没回来?”刘玉兰问。
钱小草撇撇嘴:“你哥那个没良心的,入了赘就把爹娘忘了!去年过年就没回来,今年连个信都没有!”
刘玉兰心中冷笑。她哥哥刘玉柱是被这个家逼得入赘的,如今在靠山村和老猎户的女儿樊梨花过日子,虽然清贫,但总算安稳。要是换了她,她也不会回来。
“这是给你们的年礼。”刘玉兰把礼包推过去。
钱小草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脸色顿时变了:“这...这糖都粘在一起了...”
“有的收就不错了,”刘玉兰冷冷地说,“嫌不好就别要。”
刘德贵凑过来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嫁到何家就了不起了?拿这种破烂打发爹娘?”
何天佑终于开口了:“爹,话不能这么说。现在谁家都不宽裕,有这份心就不错了。”
刘德贵对这个女婿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嘟囔了几句就没再说话。
钱小草把礼包收起来,眼睛转了转,突然换上讨好的笑容:“玉兰啊,你看你弟弟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正经事做。能不能让天佑在运输队给他找个活?”
刘玉兰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运输队哪是那么好进的?玉林连车都不会开,去了能干什么?”
“扫地看门也行啊...”钱小草还不死心。
“娘,您就别为难玉兰了。”何天佑插话,“现在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那么容易。”
刘玉林在一旁嗤笑一声:“得了吧,不就是不想帮忙吗?说那么多干什么?”
刘玉兰猛地站起身:“既然不欢迎,那我们走了!”
“别别别,”钱小草赶紧拉住女儿,“大过年的,吃了饭再走。娘这就去做饭。”
刘玉兰看着母亲谄媚的表情,心里一阵恶心。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和哥哥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挣的工分却都被父母拿去贴补舅舅家。哥哥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连床新被子都置办不起,最后只能入赘。
而她,若不是眼疾手快抓住了何天佑,恐怕早就被父母嫁给那个瘸腿的表哥了。
“不用了,”刘玉兰甩开母亲的手,“我们回去还有事。”
她拉着儿子就往外走,何天佑和另外两个孩子也跟着出来了。
身后传来钱小草的骂声:“白眼狼!嫁到好人家就不认爹娘了!”
刘玉兰头也不回地走着,嘴角带着冷笑。她早就看透了,这样的父母,不值得她真心对待。
走在回家的路上,何天佑突然说:“你也别太跟你爹娘置气,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刘玉兰看了丈夫一眼,心里明白他的想法。何天佑之所以顶着压力娶她,就是看中她不会偏心娘家。要是娶个城里姑娘,光是贴补娘家就够他受的,哪能像现在这样逍遥快活?
“我知道,”刘玉兰说,“该孝敬的我会孝敬,但多的就没有了。”
何青萍默默跟在父母身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想起前世,母亲就是因为太精明算计,最后众叛亲离。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回到何家老宅时,正好碰见叶春燕带着五个女儿从外面回来。叶春燕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她的五个女儿手里都拿着些小玩意儿,应该是姥姥家给的。
“三嫂回来了?”刘玉兰故意高声问道,“在娘家过得开心吗?”
叶春燕低着头,小声说:“还好...”
刘玉兰看着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更加鄙夷。叶家条件比刘家好得多,可就因为叶春燕生不出儿子,在婆家直不起腰来。
回到自己屋里,刘玉兰把从娘家带回来的那包糖扔在桌上:“这糖都快坏了,你姥姥还当个宝似的。”
何青萍默默地把糖收起来,轻声说:“娘,以后还是给姥姥家准备点像样的礼物吧,免得被人说闲话。”
刘玉兰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女儿:“你什么时候学会为别人着想了?”
何青萍低下头,没再说话。她知道,现在说什么母亲都听不进去。
傍晚,何家老宅又开饭了。张翠花看着桌上的菜,突然说:“玉兰,明天你帮着春燕做些家务,她今天回娘家累了。”
刘玉兰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应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叶春燕,发现对方正偷偷抹眼泪。
“装什么可怜...”刘玉兰在心里冷哼。
饭后,何青萍主动帮着收拾碗筷。张翠花有些惊讶:“青萍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何青萍乖巧地说:“奶奶,我长大了,该帮着分担家务了。”
何虹平在一旁看着,心里更加警惕。何青萍越是表现得懂事,她就越觉得可疑。
夜深了,何家老宅安静下来。刘玉兰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回娘家的事,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可她实在没办法对那样的父母付出真心。
而此时的叶春燕,正搂着五个女儿默默流泪。今天在娘家,母亲偷偷塞给她一些私房钱,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可她一想到回到何家就要面对丈夫的打骂和婆婆的冷眼,就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不同的命运,同样的无奈。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每个女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挣扎求存。而她们的故事,只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