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阳光透过疏枝漏下星星点点光斑。
雷万山只揣了两块金砖,正双腿撑于两壁缝中爬上爬下,扯过枝蔓把洞口挡了个严实,时不时还冲江眠笑问他厉不厉害。
“你真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江眠摇头:“雷万山若知道我死于非命,他那脾气定会替我去寻仇,好不容易在寨子里吃百家饭长大,他还有许多要护着的人,没必要以身犯险。”
“你还记得是谁杀的你吗?”
“没看清,他们动作太快了。”
江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颈:“我回去找庄南本为偷取藏宝图,那人为了羞辱我让我当丫鬟日日伺候他饮食起居,因着父亲那层关系他对我多了几分信任,有时候会把我带在身边。”
“两年前庄南也在赵家楼船上,那时我已记下藏宝地点,本想下船后借机脱身回去找雷万山,却没想到在路过一间厢房时听到有人议论私贩兵器一事。我根本没来得及躲就被发现,最后被割喉扔进鸾江。”
直到林乔出现,她凭着本能抢到两滴血后才渐渐恢复早已腐烂残破的身体。
江眠看着身旁的女孩儿,真诚道了声:“乔妹妹,谢谢。”
“嗯。”
……
“江眠就是个混账,也不说给我留句话再走。”
雷万山长刀乱舞,砍得林中横出来的枝桠七零八落。
自江眠走后,他其实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他知道江眠在庄南身边,可不想打扰她,不想坏她名声。
直到最近一年都没收到消息他才下定决心找上庄南。
没想到再见已是阴阳两隔。
雷万山强逼着自己不去想,可眼泪还是滚了下来。
脚下沾满林中雨后的湿泥,他烦躁地原地跺了跺,可越跺脚上泥越多,心中陡然涌上一股委屈。
眠眠,你不在连烂泥都欺负我。
雷万山蓦地一屁股坐下,捂着脸嚎啕大哭,惊得林中鸟雀四处扑腾又抖了他一身落雨。
然而下一瞬他猛地起身往四周查看,周围异常安静,没有林乔的身影,也没有她身上银饰的碰撞声。
方才那人一直跟在身后,山路湿滑……
雷万山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连忙跑回去找人。
林乔正满眼冒精光。
这山上遍地都是宝啊!若阿娘来了芦水寨绝对舍不得走。
赤珠莲、云茸雪胆、霜心草、月鳞草、紫茸芝都是好东西。
林乔趴在一棵斜倾的巨松上用小锄够远处的血缠藤,突然脖子一紧她就被硬生生提着后领拎了起来。
对上雷万山一副怒火中烧的脸,偏偏双眼肿如核桃,像只浑身腱子肉的红眼兔子。
她笑骂道:“雷万山,你是不是有病!”
“我看你才有病,这才刚下了一场雨就在林子里到处钻,滚下去摔死了我怎么给你表姐交代!”
“雷万山,你一直这么嘴硬吗?关心个人还得拐弯抹角。”
雷万山不言,拎着林乔直接往山下走。
林乔双腿乱蹬。
“你烦死了,老子会走路,放我下来!”
雷万山差点没笑出声,这丫头短短时日不学好先把“老子”学会了。
他们今日出来的早,此时已近黄昏。
雷万山随意往山下一瞥,远处绵绵江水已被夕阳镀上暖金,隐隐约约能听见顺着江风飘来的渔歌调子。
调子没着没落,最后飘进他心湖,漾开一圈软乎乎的涟漪。
雷万山神色一怔,他还记得当初江眠教他识字时,第一次在纸上写下江眠二字。
他说:“江眠,你这个名字不好听,不吉利。”
江眠却笑着说:“不不不,你理解错了。”
“江眠,江水长眠,江水绵绵,翻不起浪,打鱼人才能平安归家不是吗?”
他那时恰好撞进江眠笑弯的眼眸中,明亮的瞳仁里映着晚霞下的芦水寨。
心口像是突然被芦苇穗轻轻挠了下。
又刺又痒。
——
雷万山把林乔背下山时已值亥时,然而与往日不同的是,整个芦水寨灯火通明,甚至隐隐传来哭声。
他心觉不妙,加快脚步往寨子里跑,背上的林乔被颠得眉头一皱,迷迷糊糊睁开眼:“咋就天亮了。”
雷万山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醒醒,先别睡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寨子里一声惊呼:“他们回来了!水姑,他们回来了!”
雷万山远远瞧着急忙跑出来的水姑,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今早出门时同水姑说过没。”
林乔拍了拍雷万山胳膊,从他背上滑下来,懒洋洋道:“没有啊,太早了。”
所以叫他就不嫌早!
没良心的小东西。
“雷万山!”
雷万山浑身一凛,从前他将江眠气哭时水姑骂他就这个调调。
水姑跑到近前打量二人,然后一把将雷万山推开,扶着林乔肩:“乔乔,你没事吧。”
她方才见雷万山后背背着一个,吓得腿都软了。
今晨突然下雨,河水涨高一大截,她一醒来就没见着林乔,还以为这孩子上别家玩去了,结果天快黑也没回。
后来又听闻后山山脚塌了一处,才发动全寨子的人出去找她。
“雷万山你能不能懂点事!你看看什么时辰了,玩到现在才回家!”
“我没事。”林乔拍了拍自己背上的药兜:“我让雷万山陪我采药去了,走得深了些,又在山上躲了阵子雨。”
“水姑姐姐我们回去吧。”扶着林乔肩头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林乔觉得水姑情绪有些不对劲,挽着她胳膊往竹楼带,顺便冲周围的人扬声道:“今日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姨姨姐姐弟弟妹妹们,明早给你们一个大惊喜!”
有人起哄道:“乔妹子,别是又撒你的金珠吧。”
“欸~忒俗!”
……
林乔简单收拾一番后就一直守在水姑床边。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眉头拧成死结,含糊的呓语混着急促的喘息,到后半夜直接发起了高热。
林乔把自己随身带的药喂了两粒下去方见好转,以防病情加重她隔段时间就打来温水擦去水姑额角和后背浮出的冷汗。
林乔下山后半程几乎是睡过来的,此刻毫无睡意,于是搬了个小方桌放在水姑寝卧门口,借着微弱的烛火不知趴在桌上写写画画什么。
雷万山提着药包来时,恰巧撞见这幕。
这丫头精神是不是好的有些过分了。
“你在做什么。”
林乔换了个姿势,揉了揉手腕继续画:“准备明日的惊喜。”
雷万山把屋外的小火炉热好,煨上药,搬了张竹椅正打算坐下就被林乔一瞪。
雷万山:?
他觉得自己近日被折腾得脾气都快没了。
“你挡我光了。”
“……行。”
夜露浸得竹楼微凉,林乔在打了个喷嚏后立刻蹬蹬蹬跑上楼换上水姑之前给她穿的棉袄。然后又蹬蹬蹬跑下楼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半边脸埋在袄子里,只露出一双黝黑沉静的眼。
雷万山坐在竹椅上,一摇一晃。
他突然开口:“你有哥哥吗?”
“问这个干嘛。”
“我缺个妹子。”
林乔诧异抬头,见雷万山神色认真,轻挑眉头:“现在不怕我是精怪了?”
“就算是猪精我也认。”
林乔难得有回不了话的时候,对上雷万山一脸调笑的表情,她搁下笔:“我家里倒是有一个哥哥。”
“不过……”
林乔话锋一转,笑得眉眼弯弯:“外头还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