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万山好不容易把心口那股气憋回去,又听林乔道:“听说芦水寨的人都是逃户。”
噌!
大刀瞬间架在林乔脖子上。
刀身映着洞壁的荧光,拿刀人的手在微微发颤:“别逼我杀了你!”
林乔捡起落在她身前的一缕乌发,耸了耸鼻子,泪珠子瞬间就滚了出来,哭嚎道:“江眠姐姐!表姐夫欺负我!”
“你还敢利用江眠!”
雷万山眼底翻涌着怒意:“你,你不知死活!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雷万山,你要砍了谁。”
雷万山浑身一震,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下意识就把大刀远远丢开。
待回身见着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时,眼泪瞬间不争气落了下来。
雷万山怔怔望着,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敢颤声唤她名字:“眠,眠眠。”
“我就知道你不会言而无信,你说过你会回——”
雷万山笑着朝江眠跑去,伸出的手却僵在半空,方才还滚烫的血瞬间凉透。
他不断试探着握住江眠的手腕,却只能触碰到一片虚无。
江眠望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哀伤:“雷万山,我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梦,这一定是梦!”
雷万山指着地上的金银珠宝,双目赤红:“这都是假的,你也是假的对不对!”
他又转身看向林乔:“她也是假的!眠眠,她是山里的精怪,我用尽了法子也送不走她,这些都是她造的一场梦对不对!”
“我不要了,林乔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你把这些东西收回去。”
雷万山浑然失去理智,冲林乔哑声嘶吼道:“你不是精怪吗,求你……求你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雷万山!”
江眠看着近乎癫狂的人,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是乔妹妹把我从水底拉了上来,她不是什么精怪,她是活生生的人!”
“我早就死了,两年前就死了。”
江眠还穿着死前的黛色齐胸襦裙,脸色青白,眼尾轻颤的红痣像滴悬而未落的泪:“乔妹妹是受我之托才来的芦水寨。”
雷万山腿一软,整个人狼狈跌坐在珠宝上,冷意顺着手心针扎般的疼逐渐爬满他四肢百骸。
“我父亲是宁州从九品州学教授江正,庄南贪财,收受贿赂,将我父亲的学子举荐名额一一压了下去,呈上的人皆是一群金玉其外的败类。父亲他迫于威胁不得不与庄南狼狈为奸。逃婚那次是父亲故意将我放走,只是我自小长在深闺,没想到逃跑都跑不利索才被你从水里救了上来。”
雷万山垂着头,将脸埋在掌心:“那你当初为何要离开,他们都说你嫌寨子穷、嫌我粗俗,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我都改了,我没有光着上半身到处晃悠。”
“江眠,你混账。”
“你睡了我就跑,现在却留我一个人!”
“闭嘴!”江眠下意识看向林乔蹲着的地方,小姑娘见她望过来立刻双手捂着耳朵往外跑。
江眠不禁羞恼吼了声:“雷万山!”
然而雷万山这人是有点撒泼劲在的,粗大的嗓门在洞窟内回响:“你怎么又落了水,你是不是蠢,当初我说教你游水你死活不学。”
江眠脸蓦地一红:“你那是教我游水吗!”
“那也是你先对我动手,你先霸王硬上弓,你还扯我辫子!”
声音幽幽荡荡传出来。
林乔仰头望着被林叶遮挡的一线天,叹了口气。
她突然觉得阅书百卷也不是一件好事。
江眠快烦死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谁先动的手,这人脑子怎么还跟从前一样:“雷万山!我时间不多了,你听着——”
“你走了我怎么办。”
“……从前我不在你不也过来了。”
雷万山抬头,哭得直打颤:“江眠……你混账。”
“雷万山,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
江眠跪坐在他身前,透如薄雾的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庄南贪财,收受的贿赂也多是各种宝物。他为了进一步把持我父亲才决定向父亲求娶我,求娶聘礼之一便是一份藏宝图,我曾看过礼单,只不过在我逃婚后父亲就退了回去。”
“我从前天真的以为只要拿到藏宝图,有了钱、便能替芦水寨找到另一条出路,却忘了人心易变、怀璧其罪。雷万山,这些宝物不能留在你的手上。”
“我知道……”
贫人乍富,如盲人忽见烈日,目不能视,心亦失据。
芦水寨中人皆是从自己家乡流亡而来的黑户,或因天灾战乱、或因豪强抢夺田产,这些财宝对他们来讲只能解一时之困。
对芦水寨的人来说,最需要的是一份户籍,能堂堂正正存活于世的户籍。
江眠没想到雷万山如今这么懂事,比起从前教他一个字得学一天来讲,太灵性了。
“但我捞几颗珠子应该没事吧,”
江眠:……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有人比雷万山动作还快。
林乔扎进金银堆中,一手提着竹兜、一手挑挑拣拣,见他们看向自己连忙道:“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山里下雨了我才跑进来的。”
玛瑙石榴可以拿回去送给盛泽兰,那人看起来脑子不太聪明,拿回去数数正好。
夜明珠捡两颗,小满和林曦怕黑。
这两把匕首也不错,等霍乘风和段行舟从锦城回来送给他们。
翻着翻着,林乔忽然扒拉出一个木盒,里面是一整副棋盘,似是寒玉雕琢而成,落子声清脆、霜气凝而不散,哥哥肯定喜欢,收了!
孔雀蓝宝石给许潇潇……
“你怎么总拿些零碎东西。”雷万山不解,林乔动静太大,他完全忘记了伤心。
“送人啊!”林乔捡起一块金砖就丢他怀里:“别客气,你也拿点。”
雷万山:……
江眠扑哧笑出声:“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林乔妹妹会帮芦水寨的人解决户籍一事。”
雷万山捧着金砖正想下口咬,闻言愣了愣:“就她!”
“怎么了!你看不起我!”
雷万山认真思索,这丫头来历不明,难道是这三州哪家知府或州牧的千金?
“你当真能让我们在运城重新入籍,而不是被强制回迁?”
林乔起身倚在金砖上拍了拍:“我应该不能,但这些东西能。”
“你可以留下一点点,拿的时候别挑有记号的,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前朝的东西,拿出去或卖或当容易惹事。过段时日我给你传消息你便派人将东西送出来,我拿去给你们换户籍。”
雷万山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乔呲牙一笑,双眼像盛着两汪浸了蜜的春泉。
“山里的精怪,专门造梦那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