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张头,这不是之前那张吗?怎么又贴上了,孟侍郎吵赢了?”
老张头一脸神秘:“你们小声些,里头来了贵人。”
“什么贵人,比刑部尚书官还大?”
“嘿嘿,里头坐着的可是太子,你说官大不大!”
……
太子手肘支着案几,单手托腮翻看卷宗,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下首的冯凝频频觑向主位,大气都不敢喘。
若说陛下他还敢上前搭一两句话,可太子他却不敢,仗着年岁不大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说杀人就杀人。
冯凝一脸苦大仇深,不是说好太子被禁足了吗,怎么说放就放,还赶在今日。
孟多星也是多事,非得凑王家这个热闹。
他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殿下今日怎得有空,也不提前说一声,刑部粗陋都未来得及好好打扫打扫。”
太子抬眸似笑非笑:“本宫去哪儿还得给冯大人说一声?”
砰!
冯凝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
“不过你这刑部是该好好打扫打扫了。”
!!!
他完了!
冯凝这人年轻时还是有几分心气,可一坐上这刑部尚书的位置就犯了懒。
他与独善其身爱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陆府尹不同。
他喜好交际,只要与人打好关系就能保住自己这顶乌纱帽,有捷径走何乐而不为,又何必日日顶着压力查案弄得身心俱疲。
冯凝抖如筛糠,头也不敢抬。韦七一案陛下已经承了诺,王家人又日日紧逼,他有什么办法,不就是一个名字,不知道在争个什么劲。
“冯大人这是做什么。”太子将卷宗随手扔到一旁,好笑道:“本宫不就是说你这刑部脏了些,该扫扫了。”
冯凝不想再纠结是扫尘还是扫人,他岔开话题:“殿下,一个案子同贴两张告示是不是……有些不太合规矩。”
两张告示一对比,王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王家这是在哪儿得罪了太子,被这样搞。
“你跟本宫讲规矩?”
“殿下说得对!”
冯凝深吸口气,回去他就称病,什么王家死一边去吧,他先保住命再说。
反正这命令是太子下的,他该做的都做了。
太子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扔下跪在堂中的冯凝就朝外走。
他这些时日虽在禁足,外面的消息可一点都没漏。
后日的春闱还需他主持,他想着有时间便来刑部看看吴广海和韦七的案子,结果碰上这桩事。
王家到现在还想着保住自家颜面,就连处死韦七的日子都放在春闱第三日,这是生怕有人去搅局啊。
——
承平二十年春闱,时值倒春寒。
贡院外的桃枝本已缀满花苞,一夜之间,花苞尽数耷拉。
细雨裹着碎瓣落了一地,有些还飘在半空,随着来来往往人群的步履不停辗转晃荡。
“小筠啊,你再检查检查,看看东西都带齐了没?两床被褥够不够,听说贡院里晚上都睡木板,会不会冷啊。”
“娘,我只是考个试,不是出远门,三日就回来了。”
春闱共三场三日,夜间燃烛继续,若手快的自然能得着休息的时间,但学子们只恨不得多写些,说不定多那么一两个字就考上了呢?
今日林筠科考,一家人都来了,包括一猫一鸟。
白鹦鹉像往常一样站在林淳肩头,脚上系着根红绳,看起来颇为精神抖擞。
煤球则四处乱窜接受众人抚摸。
此次春闱云台学子参加的也不少,都认识煤球,见它身上穿着大红袄,喜庆又吉利,都忍不住讨个好彩头。
林淳有些感慨,他们当年哪儿有这条件:“好啦,别给孩子压力,快进去吧,你若再呆下去你娘怕是恨不得把家也搬进去。”
喻灵被说的脸上一臊,她的确很紧张。
林逸安理解,安抚般轻拍她的手:“就算考不上也没什么,日后还能再考,毕竟也不是谁都能跟你爹一样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
“小筠还没进去你小子说什么丧气话!”若不是在外面得给他几分薄面,林淳早就一脚踹上去。
白鹦鹉抖了抖羽翅:“大吉!大吉!”
众人见这只白鹦鹉突然开口说吉利话,不由都会心一笑,纷纷附和起来,互道大吉。
林筠看着他的家人,笑意逐渐漫上眼底。
今日他着一身天蓝直缀,冲众人微微颔首后便转身随人群向贡院走去,衣袂翻飞如云卷云舒。
临进门前,他顿了顿,然后稳稳迈出右脚。
小满远远瞧着立刻附耳告知林乔。
林乔心中暗喜,哼!还不是信了?这可是她一大早扔出来的唯一一卦,九十九卦左脚大吉,那不就是说得迈右脚嘛。
待人都入了场贡院外便都静了下来,夫妻二人一人去了医馆,一人还得进宫上值。
原地就剩祖孙二人和一猫一鸟。
“祖父,咱商量个事成不。”
林淳眯着眼,食指抵住她脑袋将人推远:“你这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先声明,韦七的事我帮不了你。”
要他说,年轻人就是冲动,仇是报了但也将自己给搭进去了,不值当,不值当啊。
他转身往钟灵街走:“你哥被关在贡院里没法兴风作浪,你……”
林淳回身瞥见林乔面上那覆眼的绸带,语气软了些:“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头好不好啊。”
他见林乔抿唇不吭声,心间一颤:“那你要做什么好歹提前跟祖父说一声,祖父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
想到之前松风院进了那么多刺客,他当时心都凉了一半,见兄妹二人都好好的才又暖了回来。
林乔还是不说话,瘪着嘴站在原地。
林淳气呼呼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头回来,小声且略带不可思议道:“你这丫头不会是想劫法场吧。”
嚯,祖父比她还大胆,她就从没想过劫法场,里里外外围了那么多人,人还没靠近就被射成筛子。
但话又说回来……
“我若想,祖父支持我吗?”
“支持个屁!”林淳忍不住爆了粗口:“你当法场是那么好劫的?”
林乔怀疑道:“祖父你劫过?”
“那是——”
林淳差点脱口而出,不能教坏小孩子,话音一转:“自然没有。”
那就是有。
林乔好奇道:“祖父你劫的谁的法场。”
“……”
林淳转身离开,小满立刻扶着林乔跟上,还有谁是祖父都不能提起的呢?
“不会是……先帝吧。”
林淳脚一顿,肩头正打着瞌睡的白鹦鹉噗通一声砸地上。
“不许胡说!”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什么都瞒不过她。
那时他还是个混混,盛琰比他出身好些,但也父母早亡,只是普通农户。
听说当时是他邻家妹子差点被人欺负,盛琰冲动下失手打死了人。
那人是镇上有名的富户,整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死了大家都拍手称快。
据说富户和县里的狗官有一腿,县官没了供奉自然生气,盛琰最后还是被抓进牢里拷打了几日后才推上刑场。
至于怎么救的,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好运,林淳当时也没想搭上自己的命,毕竟天底下日日都在死人他哪儿救得过来。
可偏偏在上刑场时,四周罕见地刮起了大风。
刑场挨着河,位置偏僻,周遭种满了垂柳,风一卷,柳絮就呼啦啦吹了人一脸。
他当时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直接将浑身打湿,又扯了块湿布,暗中将火折子一点燃。
白绒柳絮遇火即燃,不过眨眼间铺天盖地的柳絮便乘着风势轰轰烈烈烧了起来,如漫天火蝶,刑场顿时乱作一团他才趁机将人救走。
“祖父?祖父?”林乔唤了好几声才将林淳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咳,何事?”
“……你这白鹦鹉能借来用用吗?”
林淳心里越发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完全不懂这些小年轻在想什么。
“你说说你的计划我再决定给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