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
“哥?”
她就这么站着,眼神空茫了片刻,直到风卷起落叶擦过她的脸侧。
不过一夜,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她哥怎会在这儿?
林筠翻身下马,扔下身后众人朝林乔疾步走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
林乔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半边脸被血染得斑驳,平日清亮的眼睛蒙着血丝,透着种近乎狰狞的狠厉。
林筠看到她第一眼,心就天旋地转般的慌,尤其是林乔茫然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被风吹散。
“你!”
林乔脑袋一缩。
林筠又急又气,见林乔这副狼狈模样,那点责怪瞬间被他压了回去,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疼不疼?怎么弄成这样?!”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林乔急于转移话题:“对了哥,我在鬼市碰见了徐珏,他受了伤,你赶紧带人将他接出来。”
自从将徐珏送去了清源堂,林筠一直派人守着,怕他遭了暗算,没成想一时没看住,那人绕来绕去进了鬼市,他带人赶来时恰好半道碰上段行舟一行人。
得知他们的目的又回京将陆巽“请”了来。
林筠冷静下来,才发现林乔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阖着眼眸,面色青白。
“这孩子——”
“屯兵呢!”
话还未说完就被怒气冲冲走来的陆巽打断。大半夜就被叫起来干活,现在他眼皮还直打架。
段行舟老实跟在他身后,依依执念未消,见到段行舟便凑了上去。
沈昭一直站在洞窟阴影里,见林乔有人接便打算悄悄离开,他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因重伤未愈陛下才放宽进京觐见的时间,如今不好大大咧咧出现在这南郊鬼市。
但陆巽这声又将他留了下来。
林筠立刻附耳对林乔小声道:“他夫人前日得了急症,恰好被娘救了一命。”
言简意赅。
林乔心领神会。
她还以为那脸上的五指红印是被睡出来的。
林乔一脸懵懂无知,乖巧道:“陆大人,昨日我误闯鬼市,一见到那群恶人就立刻想到您,您可是京城百姓父母官。小女子刚回京,什么都不懂,只能派人求助您,一时说茬了嘴,想挽回时已经来不及了。”
“是我年少不知深浅,还请勿怪。”
沈昭低低笑了声,紧接着趁无人注意,他身形一晃便没入阴影中,悄无声息离去。于明紧随而至,时不时还回头看,这林姑娘一张嘴还真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陆巽憋青了脸,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生气吧,人将你高高捧着。不生气吧,他堂堂京兆尹,三品大员竟被这般戏耍。
关键是自家还承了林家恩情,都怪他那个破儿子!
林乔话里又转了个弯:“当然也不会让陆大人白跑一趟。”
她从腰间抽出账册递给他:“陆大人不妨看看?”
陆巽狐疑接过,账册被翻得哗啦啦响,眉头不自觉拧成个疙瘩。
上面记录着这些年的笔笔交易,买卖去向以及金额,甚至有些买家乃朝廷官员。
“人兽?”
什么玩意儿!
“正如大人所想那样,断肢剥皮,换上兽类四肢与皮毛,再卖与他人。”
不过寥寥几字,从那张糊着血污的小脸上平静吐出,一股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上来。
两人都下意识看向林乔怀里抱着的那个,虽被斗篷裹着,但那身量绝非正常体型。
陆巽一把掀开,浓稠的血腥恶臭味扑面而来,小小的身躯泛着凉意,四肢袖管空荡荡垂着。
林筠在路上听段行舟简单提起过,心中已有准备,但还是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陆巽强忍胃里泛起的恶心:“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林乔将人盖好,再抬起眼时满满都是崇敬之色:“一位蒙面女侠从天而降,加上我的护卫们个个勇猛无敌,终于打败浮生阁北阁阁主禹东开——”
“停停停!”陆巽头更疼了,搁这儿讲话本子呢:“她人呢?”
林乔看了眼缩在洞口的陈福玉:“你问他,那位新阁主同他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陈福玉没料到还有他的事,闻言灵机一动,挺直了脊背走上前:“新阁主说禹东开纵容手下肆意妄为,在京郊就敢犯下此等恶事,罪不容诛,既然官府不管她便出手替浮生阁清理门户。”
他为了以示自己话的可信度,侧步一挪,露出身后躺在地上那人:“新阁主说这等恶人不配好生安葬,吩咐我将他拖出去扔了。”
陆巽也不知信没信,将账本一合,冲他手下吩咐几句。
“林小姐,此事涉案甚广,之后还希望你能配合。”
林乔颔首:“随时恭候。”
陆巽带着人走进暗道后,林乔冲陈福玉招了招手。
“阁主。”
林筠正冲林听澜说着什么,闻言猛地回头。
林乔毫不知情:“你也跟着进去,若问起,就说新阁主名曲杳。”
师姐既然与浮生阁有关系,只要这个消息一放出,总会有人找上门。
陈福玉稍显稚嫩的脸上装满困惑,他一向是阁中边缘人物,突然被委以重任还有些不太习惯:“噢噢。”
“待这两日办完事我还会回来,有事直接去找鬼山岳,会有人帮你。”
“……噢噢。”
“对了,若陆巽要那些被改造的人,你就说他们病情不稳,所耗药材昂贵,暂时出不了鬼市,除非他保证他们能活下去。”
陈福玉:“……”
“好的阁主那属下就先告辞了。”
以防林乔再吩咐下去,陈福玉马不停蹄跑了,嘴里还念念有词,生怕自己忘了。
“想得还真周到啊,我的……阁主?”
林乔一哆嗦,就见林筠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看着她。
“妹妹可真厉害,一夜不见就混了个阁主当,哥哥真是拍马难及啊。”
林乔总算知道自己那与生俱来的阴阳怪气像谁了。
“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林乔边笑着点头哈腰,边往后退,突然想起什么,左手往腰间摸了摸,将之前买的沉香木笔塞进林筠手心:“哥您先忙,我带着孩子先走了啊!”
她像阵风似的刮过段行舟身边:“快跑!”
“噢!”
林筠掂量手中的笔,短促“呵”了一声,头一次失了仪态,冲她背影怒吼道:“林乔!有本事你今晚别回家!”
沈昭此时已走出一段距离,听见这声突然勒住缰绳,回身望去。
那人与林乔有几分相像,好似是她兄长,若他没听错的话,之前他唤的是“乔乔”?
“二爷?”
沈昭回神:“嗯,消息都拿到了吗?”
“拿到了,那只箭的箭簇曾出现在运城。”
运城……
沈昭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影上,无意识摩挲缰绳。
程家军大半人都葬身白沙河,又恰逢春汛,尸骨难寻,他特意留了人负责此事。
而就在离开莫小川家那一日,他恰好收到关陵的来信,信上说在丹崖附近发现一匹军中的马,怎么拉也不肯走,一松手就往山下跑,他们跟了一路,最后发现了莫小川被埋在雪中的尸体。
也发现了那支箭的端倪,军中多用三棱锥簇和月牙簇,却从未见过这种四棱螺旋纹箭簇。
“写封信,让小六他们都从北幽撤回来。”
他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策马疾驰而去,惊起的山雀扑棱棱飞起,却不是回京的方向。
于明赶紧跟上:“二爷,咱这是要去哪儿啊。”
斗篷的兜帽早就被风掀落,沈昭微微俯身:“去东武,找袁渐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