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贴紧马背!”
田茜馨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人,两匹马同时疾驰在山道上。
盛泽兰拽着缰绳的手直发抖,疾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吹得他的脸生疼。他听话地又将身板放低了些,死死夹紧马腹才不至于被颠下去。
田茜馨左手勒紧缰绳,右臂探得笔直,几次尝试下指尖几乎要触到白马的缰绳。
盛泽兰微微偏头看着她的动作,他试探着递过缰绳,可一松手他就会直接被甩下去。
他绷着一张脸在风中喊道:“田小姐别救我了!你帮我给父皇母后带句话,让他们再生一个吧!”
“最好是妹妹!”
“还有!”
“告诉我皇兄让他早日成亲!不然老了以后没人要!”
盛泽兰像是此生无憾般,话说完就将头往马背上的鬃毛里一埋,闷闷哭出声。
若不是场合不对,田茜馨都想将人提来打一顿。
她若真蠢到将这些话传回去,恐怕太子直接让她给二殿下陪葬。
鬓边汗湿的碎发黏在颊侧,田茜馨咬咬牙将袖袍一裹,直接驾着马跑在白马前头,甩开好几个身位后冲着前方山道中央两人高的横枝而去。
就在掠过横枝千钧一发之际时,田茜馨突然松开缰绳,借着马匹向前冲的力道,右手精准攀上枝桠。
红马没了主人,顺着山道冲出去老远才嘶鸣着减速。
而盛泽兰座下那匹马在即将经过枝下的刹那,红衣少女纵身一跃,动作轻得像片红叶,稳稳落在盛泽兰后方,掌心同时攥住白马的缰绳使劲往后一勒迫使白马掉了个头,然而白马还是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跑越快。
田茜馨松了口气,抽空拍了拍盛泽兰僵硬的后背:“别哭了。这些话回去后你自己同他们说。”
——
风里裹着细沙和马蹄声朝林乔迎面扑来,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缓缓坐下。
她看到了。
盛泽兰像断了线的木偶砸在地上,身形扭曲,马蹄重重踏过他的腹部,温热的血迅速在沙地上晕开。
就在这马场上,他说:“表姐,我疼。”
许潇潇担忧地看着她,取出手帕擦去林乔额角的细汗,对侍女道:“马场有随行的太医吗?”
侍女随林乔的视线看向那山道口,不知怎的,她心里也怦砰直跳起来。
听见有人唤她连忙回神:“有,有的,我现在就去找。”
青黛姑娘特意嘱咐过,林家小姐身体不好,她们须得时时注意。
方才看着还挺有生气的,怎得一会功夫就犯起病来了。
楼子穆二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就在此时,山道口涌出一批人慌里慌张朝马场跑,大声嚷嚷着清场。
是二殿下的随从,却不见二殿下的身影。
马场中人不少,都是有身份的人物,就凭这些普通侍卫难以短时间将人驱散开。
林乔看向傻站在一旁的顾寻真:“岳寒雁说你在禁军任职?”
顾寻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啊,对。”
“身手如何?”
楼子穆拍着他胸膛:“这人身手好着呢!京中无人能敌得过他。”
“至于他那垫底的成绩都是被他文试给拖累的,再加上这家伙运气不好,考了两次都碰上同一考官,那考官还记着他第一次考试公然迟到一事,乃军中大忌,于是第二次只给他打了低分,擦着线进的禁军。”
顾寻真老底都被揭出来了也不见他生气,只有满满的羞愤。
“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要吗?”
林乔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救下盛泽兰,或者说她怕因自己的直接干预而导致更严重的后果,所以她需要旁人的介入。
这是自她戴上引魂铃后头一次预见他人的劫难。对她来说,‘看见’就是罪过,‘想救’更是错上加错。
若她强加干涉,又会付出什么代价,而且,她当真能改命吗?
她不敢托大。
“啊?”
林乔取下金钗握在掌心,冲场内扬声道:“皇后娘娘有令,立刻清场!”
顾寻真再蠢也知道林乔这是在假传懿旨,他一双招子瞪得快要突出来。
“顾寻真,还不快去帮忙。”
“你你你!”
顾寻真一边你你你,一边听话地去了。
顾寻真一来,场中认识他的人也就信了三分,自然不敢有异议,驱着马往马厩走。
然而人还未散尽,自山道深处忽然窜出一声嘶鸣锐啸,马厩中的马也开始不安分。
没等众人反应,白马就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卷着烟尘冲进马场,四蹄几乎快要腾空,马嘴里翻着白沫,显然是失了控的疯马。
田茜馨已经快被颠得脱了力,她带着人跑了约有半个时辰,手心早就被勒出血痕。
她大喊:“护卫呢!救人!”
但场中只有盛泽兰原本带着的侍卫在尝试着将马拦下,原本呆愣围观的众人见情形不对立刻往东侧缓坡跑了上去。
白马在田茜馨竭力控制下始终绕着马场狂奔,顾寻真看得出她已经快要力竭,他试探着驱马靠近,可座下的黑马也越发暴躁,像是察觉到危险反而自动远离。
该死!
他冲着马场管事厉声道:“驯马师呢!还有守着马场的侍卫,人都去哪儿了!”
管事白着脸,根本不敢抬头:“驯马师吃醉了酒,侍卫,侍卫一刻钟前被花林的人一齐召过去了,说,说那头死了位世家公子。”
林乔驱马赶来时恰好听见这句话,原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霎时惨白,她紧紧握着缰绳:“谁死了。”
顾寻真见她一个娇小姐也掺和进来,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你来做什么!”
“我问你,谁死了。”
管事哆嗦道:“是,是王右相长孙王渊。”
“嗯。”
顾寻真叹为观止,这女人脸色当真说变就变。
林乔放松肩背,揉了揉手腕后翻身下马,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狂奔的马匹。
风呼啸着从林乔身前刮过,将她的绿罗裙卷得猎猎作响。
田茜馨见她立在场中,大骂一通:“林乔,你是不是有病!”
盛泽兰为了不添乱一直贴着马背动也不敢动,听见这声“林乔”,瞬间从马背上抬起头“呜哇哇”哭出声。
“表姐!救我哇!我还没活够呢!”
“顾寻真,你能接住二殿下吗?”
顾寻真看着场中情形,若能一直跑到白马力竭自然能将人救下,但这白马速度就算是军中出身也不好控制,更何况是田家小姐,撑到如今已是不易。
“我可以!”
他总算知道林乔说的立功是什么意思了,就像许小姐说的那样,他除了家世什么都没有,若不想日后雁雁跟着他受委屈,那他就得自己挣出一条路来。
林乔取下马匹身侧绊马索,示意顾寻真下马。
她判断着白马行进的路程,就在田茜馨再一次驾马从他们身前掠过时,她手腕一翻,手中的金钗“嗖”地脱手,直直射向疯马猩红的右眼。
疯马吃痛,仰头嘶鸣,前蹄高扬过头顶,马上二人身体往后仰几乎快与地面平行。
就在这滞空的瞬间,林乔和顾寻真同时朝他们奔去:“田茜馨!将二殿下扔下马!”
田茜馨心里骂了林乔无数遍,但还是立刻依言照做,扔下去起码还能保命,总比被马踩死得要好。
盛泽兰只觉身体突然悬空,像片落叶似的被猛地甩了出去,手脚胡乱挥着。
就在他以为自己定要缺胳膊断腿时,突然有人从侧面扑过来稳稳兜住他,顺势带着他在沙地里滚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数丈远方才停下。
田茜馨见盛泽兰被人接住后也彻底松了口气,疯马因剧痛越发没了章法,在剧烈的颠簸下她手上渐渐没了力。
她一心等死,浑然没注意方才还有惊呼声的马场如今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