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西郊园林像是被打翻了的花篮,漫坡堆锦,五彩缤纷。
最显眼的便是那春日海棠,火红如艳,从坡顶一直蔓延至坡脚,溪水映着花影,将两岸簇簇挤满枝头的白杏都染上红晕。
嫩黄的迎春花和青草伴着浅溪碧波一路曲绕至深处,一阵风刮过,阵阵花雨落下,洒了路人满身。
林乔将落在睫羽上的红棠花瓣取下,许是才开的缘故还透着几分生嫩,好似一掐便能出水。
青黛在前头引路,回头见她看得认真,解释道:“这是云州蜀地进贡的海棠,前两年任凭宫中的花匠怎么折腾,始终养不活。今年也不知怎得,许是天热的早自己悄无声息就开了。皇后娘娘想着孤芳不自赏便临时办了这个雅集。”
“姑姑身体可还好,夜里睡得安稳吗?”
青黛没想到林乔突然提起这个,脸上的笑又真诚几分:“说到这个,姑娘的香是真好使,当晚皇后就用上了,一夜无梦睡到天亮,之后娘娘就算换上常用的香,失眠的毛病也再未犯过。”
“那就好。”
尚未行至坡顶,青黛带着她拐过一个弯角,眼前骤然亮堂起来。
是一片足有半亩的百花园,惠风漫过,吹得春花翻涌如浪,几处飞檐凉亭在花树中若隐若现。
东侧是不知从哪处山涧引的飞瀑,流水从丈许高的岩石上倾泻而下,顺着凿好的曲渠蜿蜒,推动着浅水中素瓷酒杯绕过一道又一道弯。
坐席依着锦簇花团和潺潺流水,侍女捧着美酒佳肴在不同几案间来回穿梭。
皇后未着朝服,只穿件月白襦裙与几位命妇围坐一处搭好的花棚下。
她在看到林乔时,眉宇间的倦怠都似去了几分。
“皇后娘娘,不知太子殿下何时能——”
林江冉面色一沉:“钱夫人,后宫不得干政。”
“他们之间就是小孩子玩闹。”钱夫人一脸焦急,那几个臭小子只知吃喝玩乐,哪儿晓得什么朝堂上的事。她这几日一想到自己儿子还在那牢里就吃不好睡不好,不就是赌博,犯得着将事情闹这么大吗。
钱夫人也就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想,周围这几个夫人皆是抱着同样的心思,只不过碍于君臣之别,不好在明面上问。
林乔隔几丈远就听见她们各种旁敲侧击,她也听说了醉风楼的事,不出意外应当与她沾点关系。
“皇后娘娘金安。”
林江冉见林乔一来,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乖孩子,不必如此生分,日后直接唤本宫姑姑便好。”
众夫人不得不停下嘴里的话,纷纷看向林乔,据说是林家前阵子刚回来的小姐,生得倒是灵秀。
钱夫人眼前一亮,直接起身拉过林乔的手上下打量:“哎哟,都说侄女像姑,林小姐这般好模样倒真有几分皇后娘娘年轻时的姿容,都是天生丽质的标致人物。”
林乔被拽得手疼,她又不好当面挣脱,只应了句:“夫人谬赞。”
钱夫人顺着杆子往上爬:“听闻林小姐快满十六了,京中这般大的世家小姐都已定亲,林小姐可有中意的郎君,若没有不如考虑考虑我儿——”
“够了。”林江冉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打断了她后续的话。
钱夫人悻悻缩回手:“皇后娘娘,您看我这见到林小姐就欢喜得很,这才……”
皇后没理她,转眼看向林乔:“你娘向来不喜这种场合,她托我照顾好你。这不是宫中你也不必拘束,若有人冲撞你更不必客气,姑姑给你兜着。”
她这话既是说给林乔听,也是说给在场夫人们听,她哥嫂还没说什么有人倒是给安排上了。
“钱夫人,你说对不对。”
“是是是,皇后娘娘说得对。”钱夫人擦去额角冒出的冷汗,直接缩到角落坐着。
林江冉起身走到林乔跟前,取下自己头上的金钗簪到她发间。
金钗是掺了银的淡金,錾着如意云纹,几朵梅花点缀,花瓣间还嵌着细如栗米的青玉,尤其配林乔今日这身绿罗裙。
她示意林乔往身后那飞瀑旁隐隐窥见的檐角看:“去玩吧,那几个小姑娘许是等你很久了。”
林乔歪头摸了摸金钗,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姑姑。”
——
林乔刚拐过弯又被人唤住。
齐薇原在海棠花树下帮乐师调试琴音,见林乔经过,她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林小姐,能问一句您为何想补全《白羽录》吗?”
林乔前几日特意进宫找了趟齐薇,可齐薇也说爱莫能助。
书院里除了温祭酒旁人对韩崧知之甚少,仅有的印像也都停留在他是一个技艺高超的琴师身上,他的事便就此搁置下来。
她不太明白齐薇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答道:“前朝归云大师令人神往,我虽琴艺不佳,但也想听听这《百羽录》,见见百鸟齐鸣的场景。”
齐薇微微颔首,了然一笑:“愿林小姐得偿所愿,打扰了。”
“林乔!林乔!”姜云晴见林乔身边终于没了人,直接将人抢到身边,拉着她到水榭坐下。
水榭中除了许潇潇,岳寒雁也在。
林乔狐疑打量这三人:“……你们找我有事?”
“怎么,没事不能找你?”姜云晴笑嘻嘻伸出手两指,抵住林乔两颊往上提了提:“唉哟,愁眉苦脸的干嘛,笑一个,这么好看的脸不笑就白废了。”
林乔无奈拍下她的手:“看来姜小姐近日过得不错。”
“这不多亏了林小姐出的主意。”
姜云晴整个人容光焕发,兴奋地像只花蝴蝶一般在水榭中翩飞:“原来做个听不懂人话的蠢人这么爽,你们是不知道,自从我按林乔说的那套做了后,我娘都躲着我走,生怕我嘴里再叨叨几句三从四德,伦理纲常。”
岳寒雁不解:“你娘不是一直信奉她那套做事方法,按理来说应该觉得欣慰,怎会躲着你。”
“因为从前她只是那么说,实际付出的却是我,她并没有任何损失啊。”
从前她一直觉得娘可怜,想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自己却随着她越陷越深。
她娘心中明明是恨和嫉妒的,可她自小所学的那些伦常告诉她不该恨,要识大体,以夫为天。
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争取丈夫的关注上,即使没有父亲的爱,一点怜悯或者愧疚也足以让她高兴很久,因此她不惜牺牲自己亲生女儿。
姜云晴也是近日才渐渐想明白,她娘永远也改不了,或者说强行改变她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痛苦,不如顺其自然,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死丫头!不是让你看好你妹妹,堂堂大家闺秀花枝招展给谁看呢,别忘了你是订了亲的人,少给我姜家丢脸!”
人未到骂声先至,林乔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来了。
姜云晴看着洒脱,但被亲生母亲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许潇潇拉着姜云晴坐下,不满地看向来人。
她打小就没了娘,父亲说娘身体不好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这些年是他又当爹又当娘将她抚养长大,自与长公主和离后除了忙公务便是在家照顾她。
她幼时见旁人有阿娘,她也吵着要,父亲便关起门来穿着裙装逗她。因此除了偶尔听到一些不好听的话,她几乎什么都不缺。包括娘的爱,她爹给足了她。
她以为世上所有的亲生母亲都该像她爹那样,或者像喻大夫那样温柔体贴,即便不爱也不该恶言相向,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该如此不知礼数。
姜夫人捏着帕子急匆匆赶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头发有些凌乱,裙角蹭了些花泥:“让你去找林家小姐打听你弟弟的事,死活不肯,让你照顾好妹妹,一个人跑这儿来偷奸耍滑,你妹妹若出了事让我怎么给你爹交代!”
她说着说着甚至想直接上手拧姜云晴耳朵。